這個迎敵之策問得十分廣泛。
雲裡霧裡的會牽涉到許多問題,既包括了進退思路,又有問對敵方式的意思,若非是真有才學之人,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問及這種,一般情況下,只有掌盤子才會考慮的問題,根本難以應答。
楊開當時也未曾想過馬守應會如此直接地發問,頓時愣了一下。好在他早先尋找韓彬、曹莽二人商討過北上的計劃,心中已經早有過大概的盤算,稍作思索便說道:
“按照現在回營兄弟的行軍狀況來看,眾位掌盤子既然要去打鄢陵、扶溝兩城,後面的行動早已經安排好了吧。不過既然掌盤子問了,我便將心中幾句不成熟的想法說與諸位聽一下,若有什麼不妥之處,還望各位掌盤子大人有大量不要責怪在下唐突。
首先,往南再扣兩城完全沒有問題,不過,我們動作要快,左良玉部來援的速度過快,我們若是速度慢了,在分兵的情況下,被前後夾擊,當即要被迫進入兩難境地。若是我們能夠做到以勢如破竹之勢破城而入,這第一層危機可解,但還嫌不夠。
依城而守並非良策,官軍若是再向朝廷所求援兵,我們便會成為甕中之鱉,到那時候,且不說糧食、器械等資源供應不足的問題,光是圍城這一困境,便會讓城中將士人心惶惶,怯戰之兵無法言勝。
所以,我們還是要棄城而去,只要學搜刮西關那般,將能夠帶走的資源帶走便好,至於放火,就沒有必要了,請殺戮民心所向也。另外分兵破城也完全沒有問題,但破城之後就沒必要再作匯合了,反而,我們可以在拿下鄢陵城後,將城中的資源運往扶溝城方向,讓攻下扶溝城中的兵卒,將其南運至禹州一帶。
然後,我們可將拿下鄢陵城的兵卒集中起來,選出一批年輕力壯的,配以完整的裝備,各人帶上可用十日的乾糧,以此作為主要戰力,在鄢陵城外,等待窮追不捨左良玉部上來。我以為,雖我軍以堂堂陣,在火器上無優勢可佔,難以擊潰官軍陣型,但這一戰還是要打的。
兩個原因,其一跟在下攔截官軍的追擊同樣的道理,不把他們打痛,他們就不會放棄對我們的追擊,那我們就算能完全撤走,接下來的行動也不會順利,索性就跟他們大一仗,只要斬殺掉對方一位將級的軍官,他們就會對追擊我們心存畏懼。
二則,縱觀我們這幾年的起義看來,在廣闊的平原地帶,與官軍交戰,我們難以佔優,但一入山地,只要我們不是在被封山圍剿的情況下,他們就佔不到優勢,而且越是複雜的地形,便越多機會可找,反而開封府中部地區,水網諸多,無論是對於我們的轉移,還是作戰都有諸多的不利,所以想要與官軍作戰,還是要將其引入有利於我們的地形。
來時我們便一路在偵查地形,在拿下鄢陵之後,往西北鄭州方向,過長葛再入便是連片的山地,將其引往那邊再與官軍作戰,於我軍而言能夠更有利。如果我們真的做到了所說的一切,就算付出了傷亡,但是獲得了資源和名氣,在匯合轉南部戰場,官軍就不敢輕易來剿,廣闊的南邊就可以成為我們無限的戰場。”
楊開本來的確只想說幾句,但到了關鍵時候,又覺意猶未盡。馬守應前面兩次詢問已經探清了他的作戰能力,能問他這個問題,大概是想要再試一下楊開的謀略能力,雙方試探下來,便能摸清他的底細,可當他聲容並茂說完這番話,才發現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了他的身上。
“各位認為我們這位小先鋒的想法如何?”馬守應微微頷首,咧嘴笑出一嘴黃牙,看向剩下的幾位掌盤,他看向楊開的眼神已經沒了懷疑。
“當真是後生可畏這個想法跟總掌盤所想的不謀而合。”
“若非他現在並不在我們陣中,我都要以為他參與了我們的在西關之外的那場會議,高掌盤你們得了此人,為何在黑水峪一戰還如此被動?”
要知道馬守應無論在官軍眼中,還是在流賊隊伍中,可是都是一個很有軍事才能和作戰經驗的“多權譎”的英雄人物,還有“反覆狙詐,怙惡不悛”的評價。所以他受到各支義軍的信賴,並被奉為“謀主”。
高迎恩聽得心中五味雜陳,至今他都還清楚記得,楊太歲多次提議上來,卻被他們無情拒絕的場景,只能苦笑連連不敢過多言語。
馬守應繼續說道:“諸位還是太抬舉老夫了,老夫的想法只能說大致與這位小先鋒的重合,他還說出了其中的諸多細節,而在真正的戰場上,這些細節往往就是能決定勝負的存在,老夫亦是自愧不如。”
楊開大鬆一口氣,撓了撓頭,回道:“各位掌盤謬讚,在下只是胡說一通,當真是瞎貓裝著死耗子了,才能與總掌盤想到一起去的。”
他的謙虛和沉穩對這麼一群大老粗而言非常受用,一時間惹得行列側翼歡聲連連,行軍計程車卒為之側目。
平時他們抓來的,或者主動來投他們的讀書人不是沒有,但大多都是隻有書生氣,滿口之乎者也,問他們關於戰略方面的問題,便給你背孫子兵法,真是入他娘,老子要是懂得孫子兵法中的奧義,還他娘要你們作甚?
楊開此人倒跟他們正好想法,雖然說話的方式有些奇怪,但無論是從思維的縝密性,和靈活性上都能看得出來,絕對是讀過書的,偏偏這樣一個讀書人,卻沒有他們所認識的讀書人那些臭毛病。
所以才得他們的歡心。
遠遠跟在後方的韓彬、曹莽等人,打聽到這般和諧的氣氛,心中也是鬆了一口氣,而且正在這段時間的行軍中,他們還收到了一個好訊息。
蔡遷終於回來了,而且還帶回來了魏千夫的屍體,他的身上,除了背上穿透性的一箭,再無其他致命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