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臉色從迷茫變得鄭重起來,那些曾經的煙花春秋一旦被稍加提及,便觸碰到了她記憶的閥門,肆無忌憚地沖破蕭君圭的禁制,噴湧而來。
她立在落日的餘暉裡,向對面的清俊少年微微一笑:“蕭君圭,是你。”
林悉聽到師尊的聲音居然有些哽咽起來:“長安,我……”
長安只是輕輕的一聲嘆息:“我的孩子呢?”
他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低下了頭,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囁嚅著將自己的所作所為一一道出,說罷,日頭已完全沉了下去,只剩最後的一抹餘暉掙紮著留在天際,使得世間不曾陷入漫長的黑暗。
林悉看到那時候的師尊,低著頭默不作聲地去後山的蓮花裡取出幼年的自己,緩緩遞到長安手裡,長安摟著嬰兒,臉上盡是愛憐神色,將一直隨身的龍角輕輕放在嬰兒的襁褓裡,向他柔聲道:“解開孩子的封印罷。”
後來的一切都在林悉意料之中,強勢如師尊,也違拗不過心上人的倔強,慢吞吞地在半空中畫出解印的符咒,青色的光華怒然閃爍,一聲兒啼響徹巫山,他終於解開了女嬰的封印。
長安倒了下去。
他趕上前,如在林府裡一般準確無誤地接住她。
一瞬之間,兩人心中都浮起恍如隔世的錯覺,彷彿這一生一世,他都站在她身後的不遠處,隨時等待著接住她。
她在他懷裡急速衰弱下去,頃刻之間,清麗柔和的輪廓已老化得不成模樣,唯有一雙眼溫柔如水,仍是初見光景。
月牙眼兒閃了一閃,眼前人清俊憂鬱,似曾相識:“你是蕭君圭。”
記憶裡有過這麼一個少年,她在街市上遇到他,那時她初至人間,來尋找那個白衣翩然的溫柔少年,卻見到這跳脫不羈的浪子。
她那麼輕易地相信他,在山鬼的直覺裡,這少年是個好人,盡管他嬉笑怒罵,吊兒郎當的模樣,一點也不像淡漠端嚴的林夢琊。
他輕輕撫過她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的臉,柔聲微笑道:“是,我是蕭君圭。”
她仍是如初見時天真地一笑:“看,我始終記得你。”
他贊嘆:“你真聰明。”
她的淚水順著眼角滾出來:“蕭郎,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孩子被永遠封印下去。”
他驚怔:“你還喚我……喚我蕭郎?”
她唇角的微笑溫柔如水:“今生的許諾並非虛言,即便憶起前事,你也是我要的那個梁山伯。蕭郎,若有來世,我仍要與你永不分離。”
林悉看到師尊從清晨坐到黃昏,又從日落坐到日升,他保持著懷抱長安的姿勢,即便懷中女子早已灰飛煙滅,天上地下,無處可尋。
然後他不緊不慢地抱起幼年的愛徒,不緊不慢地給愛徒餵了虎奶,那時候的林悉尚是嬰兒的樣子,但繼承了母親的靈力之後,頃刻間發身長大,長成四歲應該有的模樣,她第一眼見到的是失魂落魄的蕭君圭,摟著他的脖子,甜甜地叫了一聲“爹爹”。
蕭君圭很嚴肅地把她放下地來,很嚴肅地教育她道:“我不是你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