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裡人滿為患,另有一批人高踞其中,蕭君圭認得那人名叫宗春劭,是月華城的大長老,地位僅在城主之下,傳聞此人飛揚跋扈,作威作福,在江湖上名聲一向好得有限。
蕭君圭見他大模大樣地坐在一副大座頭上,點了一大桌美酒佳餚,旁邊卻空無一人,他的婢僕們也大咧咧地佔著許多桌子,山珍海味,排列其上,盡情吃喝。
他笑嘻嘻地抱著雙臂旁觀,心裡盤算,覺得江湖傳聞,倒也沒錯。
驛站裡眾人忌憚宗春劭的權勢,都不敢說什麼,彼此使了個眼色,在僅剩的幾副座位上擠了擠,興致勃勃地談論些路上的新鮮見聞。
便在這時,一個白衣少年緩步走了進來。
閱人無數的太華師尊愣了愣。
那時正是午後時分,暮春的陽光暖洋洋地照進人煙熙攘的驛站裡,楊柳春風,吹面不寒,滿城風絮,肆意曼舞。
蕭君圭眼神亮了亮,他收徒一向有個脾氣,若非容貌資質俱臻上乘,那是死也不肯收為徒弟的,但此刻見到這清冷的少年,他只覺得,就算這少年是個笨得要死要活的,他也非當少年的師父不可。
那少年神色淡淡的,左右看了看,眉尖微蹙,似是有一點茫然,看到宗春劭旁邊空著位置,便緩步走了過去,極其坦然地坐了下來。
兩年前的霄衡剛剛出師下山,在江湖上籍籍無名,比起現在更加帶著少年的青澀,連蕭君圭也以為他只是個普通的少年,空有美貌,卻沒眼色,看不出宗春劭的地位權勢。
宗春劭兩道濃濃的眉毛聚起來,嘿然哼了一聲:“小子,這座位,你不能坐。”
少年抿了抿殷紅的嘴唇,疑惑道:“為什麼?只有你這兒的座位是空的。”
宗春劭嘿嘿笑道:“你可知道為什麼老子這兒的座位是空的麼?那是因為老子不許別人來坐。”
少年皺眉道:“憑什麼?”
宗春劭傲慢地笑了:“憑什麼?就憑老子是月華城的大長老,你問問這兒的人,誰敢坐到老子旁邊來?”
眾人本在旁觀看熱鬧,忽見宗春劭兩道淩厲的目光掃視過來,登時噤若寒蟬,人人都低下頭去,裝作沒看見這場景,心下為那莽撞的少年默哀了片刻。
少年彷彿有些明白,語氣卻變得冰冷起來,淡淡的道:“他們不敢,我為什麼不敢?”
宗春劭嘿的一聲,森然冷笑:“小子,老子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蕭君圭已經準備好出手救下這少年,然後在少年無限崇拜的懇求之下,順水推舟,收了這少年當弟子。
他正想到得意處,低頭賊忒嘻嘻地笑了一聲,突聽宗春劭一聲驚呼,急忙抬頭望去。
眼前似有電光一閃,一道蓬然碧色倏然爆起,宗春劭一個滾圓的身子被直直地扔了出去,扔他出去的力道如此巨大,以至於他在半空中劃了一個無比高昂的弧線,喀拉拉地撞破驛站屋頂,沖天而去。
那龐然大物飛到半空,手足狂亂掙紮,狂呼未絕,又急速墜落,“咔擦”一聲壓斷了一根粗壯的樹枝,又“嗤噶”撞破了一個賣茶的涼棚,終於“撲”的一聲悶響,摔在地上,血花四濺,不再動彈。
在場眾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好半晌,宗春劭的婢僕們才回過神來,急忙向宗春劭疾奔而去,卻見他倒在地下,口鼻之中盡是鮮血,早已斃命。
蕭君圭看得真切,白衣少年面無表情,只是衣袖輕輕的一拂,那一拂如此曼妙,彷彿一朵曇花被月色溫柔催開,卻激起漫天的塵土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