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倏然停頓,那一刻的天地極其安靜,彷彿陡然從繁華人間劈出一方世外桃源,青山綠水間只剩那猛虎上的少女,她微微起伏的衣袂,她晶亮如星子的眼眸,是他的滄海人間。
那少女見他怔然不答,嘴角微微一撇,不再理會,又尋了一個行人,重複問道:“喂,你見過林夢琊麼?”
他醒過神來,急急追上前去,朗聲道:“姑娘,我認識你說的人,林……”
他不知自己一向光明磊落,為何要撒這麼一個無法圓上的謊,他甚至記不起她說的那個名字,但那少女登時笑如花綻:“是林夢琊,你認識他麼?”
少年的蕭君圭坦然立在猛虎面前,如臨風玉樹,彷彿有皎皎梨花在他眼底次第開放:“林夢琊對麼?是,我認識的,我可以帶你去找他,不過你得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女太過天真,如此輕易地相信他,雙足一搖一晃,悠然寫意,笑吟吟道:“長安。”
長安陌上無窮樹,唯有垂柳道離別。
她的聲音在他腦海裡一遍一遍回響,如同月夜洶湧澎湃的潮汐,來往行人的喧囂在他耳畔繚繞,已溫柔如二月春風。
那時的蕭君圭年未弱冠,已經威懾天下,與他的武功同樣地聞名於世的,還有他的年少風流。
那時的江湖中人提起蕭君圭來,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句考語:“醒操殺人劍,醉臥美人膝。”
他的聲名因他的劍而光耀,卻也因他的遊戲花叢而抹黑不少,江湖上端嚴的道德客們總是以之為攻擊蕭君圭的絕佳理由,對他大加指摘,批評所至,蕭君圭何止年少風流,簡直是十惡不赦死有餘辜。
即便是發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薩見了這位仁兄,也會深感自己的宏願真是任重而道遠,以度化蕭君圭為任,不亦重乎?度盡千年,不亦遠乎?
對此,蕭君圭的回應是無所謂地笑笑,吊兒郎當道:“老子生平對這些老夫子最是頭疼,他媽的打不得罵不得,只好任他們胡說八道,真是晦氣。”
許多後一位名妓出版了浸淫她多年心得的回憶錄,在這本回憶錄裡,她以很大的篇幅深情回憶了少年時候的蕭君圭,她只見過他三面,但這些年來閱人無數,她從未見過第二個人,能夠如同蕭君圭一般,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但江湖名言道:“英雄不問出處,流氓不看歲數。”
遊戲人間的蕭君圭見了自己真正喜歡的姑娘,天下第一的高手也和俗世裡的小夥子沒什麼兩樣。姑娘顯然不太瞭解人世裡武功的行情,騎著猛虎向前直行,猛虎奔跑起來矯健有力,不但甚有派頭,而且疾如狂風,兩畔的房屋飛快後退,一切皆成模糊的背景。
幸而跟隨在她身邊的人別的本事還沒什麼,輕功實在很拿得出手。
望了望和猛虎並肩而行的蕭君圭,後者勝似閑庭信步,在猛虎的氣喘裡愈發氣定神閑,少女圓溜溜的黑眼珠在他身上轉悠轉悠,俏臉上笑盈盈的,帶了敬佩的意味:“喂,原來人的武功都這麼高麼?怪不得……怪不得姥姥總說人是最聰明的,你居然走起來比虎兒還快,我就不成。”
他報以微微一笑,柔聲道:“這個是輕功裡最粗淺的入門功夫,你要是喜歡,我就教給你。”
她帶些羨慕地看了看他瀟灑之極的步法,卻搖了搖頭:“算啦,咱們還是快去找到林夢琊,等找到他了,讓他教我,他也是人,一定也會你這個……嗯,這個輕功裡最粗淺的入門功夫。”
蕭君圭聽她口口聲聲,不離“林夢琊”三字,心頭驀然一緊,道:“長安,你為何要找叫林夢琊的人?他……他欠了你錢麼?”
她道:“錢?什麼錢?什麼叫他欠了我錢?”
蕭君圭愣了愣。
她想了想,很和氣地笑了:“我第一次來人間,很多事都不懂,姥姥說我們是山鬼,可能和你們人有點不大一樣。”又有些慚愧地低頭:“我們山鬼是很笨的,不及你們人聰明,你不要嫌棄我們笨,我們是很好學的,很多事情,我們一學就懂了。”
他微笑:“你放心,在下永遠不會嫌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