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是連綿的群山,海浪和潮汐的聲音還有海鳥的叫聲交織成一片。房睿帶著我走上了一條之前沒有走過的路,有時候有些不好走,在順著茂密的樹木和攀附著土牆的藤蔓走了一會兒之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從港口那兒看被山巒擋住的紅頂白牆的燈塔。
這座周身雪白的燈塔靜靜地佇立在那條建立在海上的直線處的盡頭,我有些興奮,像看見了什麼新奇事物的小孩,撒著歡兒徑直往海邊跑去。
才跑到一半,才發現緩坡下面的沙灘處圍了幾個小孩,其中有我熟悉的美美。我激動地喊了一聲,美美放下手裡的東西,抬起臉沖我咯咯直笑。我正要順著樓梯走下去,發現越到下面是濕粘的沙子就越多。
早知道穿人字拖了。我鬱悶地想,要不把鞋襪給脫了?正當我猶豫著呢,一個瘦猴似的光頭小鬼跑過來兇巴巴地問:“你誰啊?”
嘖,真是不可愛。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這小光頭鼻子和嘴巴間還掛著兩條長短不一的亮晶晶的清鼻涕,也不擦擦。雖說這兒暖和,但好歹也是冬天吧,一小孩兒就這麼穿著白背心大褲衩,能不凍嗎。
我正要開口呢,房睿來到我身後,朝那小孩說了句:“叫哥哥。”
這小鬼不屑地嘁了一聲,撂下一個大白眼兒跑遠了,旁邊立刻圍上去幾個小孩跟在後面瘋跑。
嘿我這暴脾氣!我擼起袖子就要大幹一場,又轉念想道:顧哥,算了算了,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小孩一看就不好惹。
於是我悻悻地朝海邊走去,想著不靠水太近應該不會把鞋整得太埋汰。
“顧哥哥,你來看看我做的城堡。”美美跑過來,用滿是沙土的小手牽住了我,握住她的手的時候我內心就別扭了一小下下,但居然馬上這種不適就被克服了。e,我一邊被美美拉著在沙灘上趔趔趄趄地走著,一邊想,不得不承認,我這潔癖大概真的是看人下菜吧。
“阿珀,好久沒看見我了,你不想我啊。”房睿笑嘻嘻地走進那個光頭小鬼,我心下一愣,好像從來沒見過房睿這樣的表情,也沒聽見他用這種語氣跟誰說話。
那小鬼哼了一聲,又朝房睿狠狠地翻了個大白眼兒,兇巴巴地說道:“我有名字!”
房睿悠哉悠哉地走過去一把摟住他揉了幾下腦袋:“兇什麼啊,都叫習慣了。”這小鬼一邊嘴裡喊著不許弄我的頭,煩死了,煩死了!一邊死命掙紮,但房睿好像鬧得更起勁了。
午後的暖陽照耀著大海,也照耀著在這片大海邊生活的人們。我看著房睿快樂的表情,回想起以前第一次見他的場景,卻模糊地記不清他那時候的模樣。他沉默寡言,好像對什麼事情都顯得漫不經心,喜歡獨來獨往,從來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也不參與和存在於任何人的生活之中。那時候他的成績在班級排名墊底,每門考試也就將將及格,大一的時候不讓帶電腦,他便經常去網咖,一呆就是幾個通宵,可以說是當時讓我們輔導員最擔心的學生之一了。我作為班長,又和他一個寢室,導員找我聊過好幾次他的事情,說是找他聊了很多次,他態度特別好,也很配合導員的工作,畢竟他也沒做啥不好的事,就是缺乏學習熱情,導員也不好說他什麼。每次房睿和導員談話也是答應得好好的,然而出了辦公室的門,照樣我行我素,導員實在是不知道該拿他如何是好。
當時我也嘗試著旁敲側擊地跟他聊過幾次,但他也拿出對付導員的那套來對我。我當時真是活學活用,幾乎把學到的訪談技巧用了個遍,什麼共情,同理,自我表露,感覺我自己都暴露得差不多了,這貨就是個銅牆鐵壁,油鹽不進,說不定心裡還把我當大傻逼呢。
對於這樣的對抗我是真心有些火大的,再加上我17歲就立志要學社會學,高考成績是踩線進的這個學校、這個專業,而對於能夠作為這個專業的學生去學習的這個機會無比珍惜的我,看到房睿每次對待專業,對待學習都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還動不動就說不知道,不清楚,學了這麼久也不知道學了些什麼。轉專業?不知道轉去哪,也沒什麼想學的專業,沒興趣,能過就行了,我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有時候越想越火大,越看這個人就越不順眼。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是拒絕跟他交流的,而他平時也不會主動找人說話,所以大概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彼此之間都沒有說過話。直到有一次他對社會學的輕慢終於惹毛了我,因為他說錯了一個人類學家的理論,在我糾正了他以後,他居然說哦,隨便吧。
哦,隨便吧?
我當時可以說是氣得七竅生煙,人家辛辛苦苦甚至差點付出生命做出的學術成果你居然一句輕描淡寫的隨便吧來對待這件事?從那天開始我就在心裡暗暗地下決心,我一定要採取慢慢滲透的方法,讓房睿被社會學專業所深刻影響,然後最後當他愛上這個專業時,再拿以前這些事情來狠狠地嘲笑他,打他的臉我不會說為了避免以後不記得,甚至有段時間我還拿小本本記下了他平時對社會學家們不尊重的言論和口出狂言的惡行,因為我早已決定等以後時機成熟時對著這個小本本一條條懟,懟得他無fuck說啞口無言無語凝噎)。
就在我嘗試了種種策略之後,發現上自習是一個對他進行滲透的好方法,然而在天天拉著他上自習的過程中,也慢慢也摸清了他的性格,甚至開始知道應該怎麼跟他相處,以至於後來都放棄了在小本本上瘋狂記仇的事情剛開始跟他一起上自習時一天下來甚至要記很多次,以至於後來看到那個“快速記仇”的表情包時頭一次有了這表情包跟自己如此貼合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