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棋力更高一籌,朕輸了。”宇文睿的“帥”子兒被死死地將住,投子坦然認負。
“老奴是刑餘之人,可擔不起陛下這一聲‘老先生’。”那人從容收拾殘局,將旗子再次一一擺好。
“不然,”宇文睿搖了搖頭,“老先生剛才一番話說得極有道理,讓朕有所體悟。你的棋力又是高過朕很多,朕於此道亦有心得,你堪稱朕的先生!”
那人微微一笑,也不同她十分爭辯。
宇文睿見他儀態淡定,一雙手乾燥素淨,顯然不是粗使的下等內侍,心中暗暗忖度著這人是何身份。
思宸殿……
宇文睿恍然大悟——
她知道這人是誰了!
“魏總管一人守著這思宸殿?”宇文睿忽問
魏秦把著棋盤的手指一頓,緩緩看向宇文睿,眼中流露出讚賞:“陛下好眼力!”
宇文睿臉現愧色:“是朕疏忽了。魏總管侍奉先帝十餘年,勞苦功高,朕本該著人安頓你頤養天年的,卻讓你流落到這裡……”
“不,陛下不必自責。這處是老奴當年特向皇后娘娘求來的。皇后娘娘當年問老奴將來的打算,老奴說,只想在這裡守著先帝的英靈,聊度殘年,曉風殘月,清粥小菜,此生足矣。”魏秦淡然道。
他仍是習慣稱景硯為“皇后娘娘”。
宇文睿聽得心生感慨,肅然道:“老先生高義!朕不得不佩服!”
魏秦搖頭嘆氣,語聲淒涼:“老奴只是捨不得先帝……”
宇文睿不願圖惹他傷心,遂宕開話題問出心中的疑問:“朕有一事不明。”
“陛下請講。”
宇文睿瞥一眼棋盤上的黑紅兩色棋子,終道:“人說弈道是君子道,唔,朕倒不是說老先生不是君子。只是好奇,為何愛好這象棋?”
魏秦呵笑:“陛下可知先帝當年也問過老奴這個問題?”
宇文睿一呆。
只聽魏秦續道:“老奴當年回先帝說,老奴是個粗人,弈道時時處處都須佈局謀劃,老奴著實應付不來,索性|愛這象棋廝殺得暢快淋漓!”
“先帝如何說?”
“先帝彼時正與段大人對弈,笑說,‘魏秦你這是罵朕和段大人陰謀算計呢!’”
宇文睿大笑。她對先帝,那位已逝的皇兄,除了雪洞裡冰冷的身體,還有阿嫂心心念唸的牽掛,並沒有什麼過多的概念。如今聽魏秦這麼一說,頓覺皇兄也是個率直有趣的人。
魏秦莞爾:“老奴這些年沉迷此道,更有了另一番心得。弈道,枰上黑白,不論攻、守、圍、突,要麼黑要麼白,棋子就是棋子,分不出彼此的區別。棋手各坐於枰後,儼然帝王,揮斥方遒,驅天下人為我所用,為我所戰。天下人彷彿也都泯滅了面目,只變成同一種角色——棋子。昔年戰國時,商君助秦孝公變法,改革戶籍,重農而抑商,什伍連坐,廢爵位,重獎軍功,為的不過是君王一統天下的私心,以及臣工揚名後世的私心,結果把個偌大的秦國變成了一部戰爭機器,黎民百姓都變成了戰車上的一部分。以至於後來始皇帝繼位,殺伐天下,橫徵暴斂,殘虐成性,徵募天下人修陵墓、築長城,還妄圖長生不老……秦二世而亡,還不是因為他們惹得天下人沒法子存活,天下人便不讓他們存活了!”
宇文睿初聽他一番言論頗感有趣,可越聽越是心沉。
古往今來,帝王以成就霸業、一統天下為圭臬,文臣武將以輔佐君王稱王稱霸為分內事,更有那起子削尖腦袋向上鑽營的,美其名曰“習得文武藝,貨賣帝王家”,其實,哪一個不是為了自家的名聲、權勢、利益?到頭來,有幾個人問過天下的百姓要的是什麼?
她凝著棋盤上的圓狀棋子,每一顆都有每一顆的名字;所謂“馬走日,相走田,車走直線炮翻山”,每一顆棋子也都安於其位。
沉吟半晌,宇文睿忽道:“文臣佐政,武將衛國,商賈易貨,農者耕田,醫者醫,藝者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