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坤泰宮側殿中,景硯端坐。
“主子,申全帶來了。”秉筆回稟道。
“帶他來見哀家。”景硯的語聲淡淡的,臉上毫無倦意。
秉筆答應一聲,再次折回時,身後跟著唯唯諾諾的申全。
“奴婢申全拜見太后。”申全俯身行禮。
景硯輕“嗯”,不置可否,既沒讓他免禮起身,也沒說什麼,只視若無物地看著他低垂的腦袋。
太后沒讓起身,申全只得繼續伏在金磚上,心頭卻惴惴的。
二更三刻了,小皇帝已經安歇。他今夜不當值,遂踏著月色,想回到宿處早些洗漱安睡,明日還要早起伺候。不成想,剛走到半路,就被秉筆姑姑帶著人攔下,直接引到了坤泰宮,說是“太后有話要問你”。
申全入宮多年,又是久在小皇帝身邊侍奉的,早不是昔日懵懂木訥的少年。秉筆話一出口,他就知道太后是要問自己白日間皇帝偷偷出宮的事。
這件事瞞不過太后,申全清楚得很。至於如何處置,全看她老人家的心思。他能做的,也唯有默默祈禱太后寬厚,縱然因為皇帝胡鬧惱了,也會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從輕發落自己。常言道“半君如伴虎”,未必是為君者多麼喜怒不定,而是享著莫大的榮耀,同時就要擔著極大的風險。要知道,這世間從沒有不必付出代價的利益。
這一路上,雖是夜涼如水,申全卻毫無冷意。他不知道太后會如何“處置”自己,萬一再落得個“挑唆皇帝不學好”的罪名,她老人家大怒,自己這顆腦袋在脖頸上待得可就不那麼安穩了。
性命攸關,申全沒法淡定。一陣風吹過,剛好拂過他額上和背後的冷汗,申全不由得一抖。
天威難測,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跪伏在地,申全忐忑地想。侍奉小皇帝多年,他倒沒覺出什麼“難測”來,面前這位不言不語的太后主子可讓他真真切切地體會了這四個字。
“今日陪陛下玩耍得可好?”突然,景硯狀似不經意地開口。
申全又是一哆嗦,忙叩首道:“奴婢知錯了!求太后恕罪!”
景硯微微一笑:“你可曾有錯?瞧你主子今天多高興。”
申全更怕:“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景硯止住他,道:“哀家知道你現在是七品的職銜,尋常內監、嬤嬤是奈何不得你的。但不知哀家可奈何的了你?”
申全惶恐地再叩首,急道:“太后主子折煞奴婢了!”
景硯見他懼怕,話鋒一轉:“哀家知道你是個恭謹的孩子,且對皇帝是發自內心的好,你們主僕相伴七年多,你對她的這份真心不遜於哀家。所不同的,哀家對皇帝是……關愛,你對皇帝是忠。”
她原本想說“哀家對皇帝是愛”,可那個字在嘴邊打了轉兒又被她嚥了回去。經歷了白日間的事,這份純粹的“嫂母之愛”,景硯再難無所掛礙地吐出口。
申全聽到此處,暗暗鬆了一口氣。他本性雖然老實,久居禁宮中察言觀色的手段也是有的。太后此言,顯然是不會怪罪他了。
於是他明智地沒有應和,而是恭恭敬敬地靜聽太后下文。
景硯語重心長道:“所以,申全,你該當體會哀家對皇帝的一番慈母之心。試問天下哪一個做母親的,捨得將自家兒女陷於未知的危險之中?”
“奴婢省得,但憑太后吩咐。”
景硯滿意頷首:“如此甚好。哀家只問你,今日皇帝是去了西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