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道,成王敗寇,歷史只會由勝利者去書寫。這話不假,但太祖書寫這段關於張儒年的歷史,卻是一字一淚,心如刀絞。
太祖很多年以後才能明白,皇帝真真是這世間最難做的。
為維護好不容易得來的天下太平,太祖皇帝只能忍痛下令,焚燒所有張孺年的著作。
他用盡心力去圍剿張家餘孽,盼望的不僅僅是報仇雪恨,消除大越平穩的隱患。
更是盼著有朝一日,將這些人徹底清除掉之後,能夠詔告天下,真正的張孺年,是一位何其偉大的君子。
可太祖到臨死,都沒能實現這個心願。
他內心的悔恨跟遺憾,無法對任何人言說。他只能在禦書房裡,夜深人靜時,一封一封的給張儒年寫信。
他盜用了張儒年的治國之策,他為了維護天下太平,生生毀掉張儒年的名聲。
歷史會記載一個心胸狹隘,戰敗而死的張儒年,歷史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個遭人唾棄,鄙視的張儒年,是怎樣一個值得人敬佩的君子。
越是到暮年,太祖內心的愧疚悔恨越加嚴重。所以他才修建無極陣,所以才會在書院留下那樣一張牌匾。
太祖心中悔恨,卻無力反抗大勢所趨。天下不需要一個受人尊敬的張公,王公貴族滿殿朝臣,不需要一個受人景仰的張公。
那個出身豪門世族,自帶光環的張孺年,是所有寒門子弟,泥土子新貴的眼中釘。
他們更樂意將張公描述成一個,心胸狹隘,只有自己,沒有天下蒼生,為爭奪權勢,不惜使用各種陰險手段的小人。
這是一種仇富心理,這是位於底層的人,好不容易翻身之後,對那些老牌世家的作踐。
整個天下都在變,太祖皇帝作為第一個平民出身,卻得登大位的帝王,必須迎合這樣的民心。
沒有人想要聽,這位豪門士族的公子,曾經為天下人做過什麼。
天下之爭,爭的是權利,也是人心。
在一片洋洋得意的唾罵聲中,太祖沉默了。原來他縱然成了帝王,也還是不能為所欲為。
對他來說,必須要做的事,應該要做的事。卻是天下人人,都不願意的。
人們不斷的寫詩歌文章,歌頌太祖這位出生民間的皇帝。他生平的每一件事,都被描繪成各種神跡。就是他兒時爬樹摘果子,從樹上摔下來沒有死,都被說成有龍氣護體。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棵樹不過半人高。一人得道雞犬昇天,每一個跟他沾親帶故的人,都想方設法從這裡撈取權力。哪怕他們參與徵戰,哪怕他們對於天下的太平毫無建樹。
他不得不給,各種因由,促使他違心做決斷。
他一字一句,在信中寫著自己內心的苦楚。妻子離心背德的,兒子在權力中的迷失,大臣跟他在朝堂之上的權力角逐。
他越來越明白,為什麼張孺年會說,皇帝是這世間最難做的。孤家寡人,漫長的歲月之後,他終於體會到這四個字的酸苦。
一個又一個失眠的夜晚,他仰望滿天星空,才發現這世間真正能跟自己說話的人,從來都只有張儒年。
他今日所有的苦,張孺年都曾經跟他說過。可他登上帝位的那一刻,看著黑壓壓一片,對自己跪拜的眾臣,那一種降服世人,唯我獨尊的痛快,讓他內心得意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