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孟之道,經過了多少年的發展,已經形成了一套完備的話語論述體系,並且深入人心。其核心就是明君賢臣,有德居之,無德失之,王道仁政……等等泛道德化的概念。
你和儒者爭論,往往從一開始,就落入了對方的話語體系當中,怎麼能討到便宜。
說起來有些複雜,一個比較明顯現實的例子,就是明代王陽明的心學,從一開始,心學對千百年儒家的沖擊是無比巨大的,可是到了王陽明晚年,他不斷修正,把心學又帶回來儒家框架的老路,他那著名的四句話,還是在善惡是非對錯上面打轉轉兒,跳不出來……難怪後來心學快速煙消雲散,沒法推陳出新,大破大立,只能自己坑自己!
文彥博語重心長道:“二郎,咱們就說眼前,你我所做之事,是對是錯?”
王寧安沉吟道:“為國為民,為天下蒼生計,為漢家長遠計,我們做的當然是對的……只是,有些手段未免不夠光明,容易落人口實!”
“哈哈哈!”
文彥博放聲狂笑,“二郎,你的說法,和那些腐儒評價管子,有什麼區別?”
這話夠厲害,王寧安打了個哆嗦,悚然變色,不由得陷入了深思。
沒錯,文彥博問得好!
自己這麼多年,一直鄙夷儒家,一直希望改變孔孟之道。
其實不自覺之間,自己也陷入了孔孟的圈子裡,而不自知,真是慚愧啊!
王寧安越發不敢小覷文彥博的智慧了。
“文相公,我還有一點疑問,孔孟之道,並非全部不可取,我以為當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才是。”不知不覺間,王寧安已經用了請教的口吻。
文彥博搖了搖頭,“二郎,你這話或許是對的,或許是錯的……老夫不和你爭論,老夫只想問你,孔孟二聖,說了那麼多話,究竟哪些是精華,哪些是糟粕?你怎麼取捨?是不是還要按照儒家道德的標準,進行劃分?你這樣一來,不等於是原地轉圈嗎?”
“那文相公以為,應該如何做呢?”王寧安虛心求教。
“很簡單,徹底推翻孔孟那一套!另立門戶,自成一系!”文彥博信心十足道:“論起治國,孔孟遠遠不如管仲,為什麼放著成功的典範不學,去學兩個落魄的文人?簡直莫名其妙嗎?”
文彥博笑道:“我們就以管仲為祖師聖賢,以這本《管子》為根本,可以任意發揮,肆意揮灑,重新建立起一套體系來!我們在西北的作為,是為了大宋的百姓,是為了天下蒼生,這就是對的!我們就是道德完人,不需要被指責!那些去開拓土地,發掘財富的人,就是勇者,就是大宋的功臣,他們不管是搶,還是奪,都是為了大宋好,都是應該的,每個人都該給他們掌聲,他們是真正的英雄,不應該受到任何指責……”
文彥博的聲音在屋中回蕩,王寧安用力甩了甩頭,終於從老家夥的魔音當中恢複過來。
明白了,差點被忽悠了!
王寧安沒有想清楚,為什麼文彥博突然推崇管子,突然要另立門戶,推翻孔孟之道……可是話說到了這裡,他豁然開朗。
其實老文也沒有像他說的那麼超脫,那麼了不起!
向外淘金,開拓,必然伴隨著殺戮搶奪,伴隨著爾虞我詐,伴隨著天怒人怨,罪行累累……文彥博每每想到這裡,都不寒而慄,汗透衣服。
他老人家是想青史留名的,而且留的不能是惡名!
可是他能改變嗎?
不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