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81 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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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來得很快。
季風席捲著暖濕氣流,南北移徙,在廣袤的內陸施雨。開春以來久旱的河梁迎來了今夏最漫長的一次降水,冷暖空氣分庭抗禮,準靜止鋒在城市上空懸停,層雲蓋頂,綿延數十公裡,將新梁與圻河通通攏入麾下。
圻河水位上漲,黃河水利委員會下轄的幾個中下游水文站在新聞中頻頻露面,手機時不時彈出黃色預警,市內多了不少漬澇路段。
姚江為新設計方案忙得腳不沾地,原本萊茵之花的首席設計應邀要從科隆飛來看看實地情況,由於天氣也沒能成行。意外的是,小聞發現老闆似乎十分樂意多跑幾趟萬彙現場,至少從未因堵車和路況遷怒過他。
新梁這邊雨點一落,大夥兒就伸長脖子盼著歷中行招呼收隊。歷隊長自己做打工人時何嘗不是如此,然而當負責人心態截然不同,要愁這天氣耽誤事。他叮囑大家先把全站儀用遮雨布蒙好再回來整理資料,圖要畫表要填,日誌不能落,出土物分型分式,做好排序。
辦公室的透圖臺被老陳拿去用了,歷中行把椅子調個頭,雙腿交疊架起書寫板,對著敲窗的雨,繪制中心區1至6號的墓坑的平面圖——平民墓,出土六具人骨,無隨葬品。在以水稻為主的生産生活中,他們的骨殖同位素分析結果卻還原出了吃粗糧野菜裹腹的一生。
視窗映來的光線漸漸暗了,天色不早,他從赭色工裝褲中部的口袋裡摸出橡皮,最後修了修骨架形態上的細節,把畫好的平面圖取下夾子,放到背後的桌面上。
雨還未停,但小了一些,淅淅瀝瀝。最初那豆大雨點激起的塵土已被密集的陣腳踏踩成一片泥濘,土腥氣、熱熱的潮氣從門口和窗縫裡洇進來。歷中行出神片刻,筆尖再次簌簌劃過紙面。
毛絨絨的耳朵……老虎的……
利落的兩筆,下頜線。下巴,鬍子颳得很幹淨……
最近頭發長了……左邊常常落到眉毛上。眉毛不算濃,但很黑。眉骨和眼窩的形狀非常周正,但是裡面嵌了一瓣……
“中行?”
歷中行把板子翻面一蓋,右腳落地,猛回頭。
姚江雙手撐在他的椅背上,上身前傾,罩著他的肩,桃花眼垂睫似笑非笑的:“藏什麼?”
“靠……以為是同事。嚇我一跳。”歷中行鬆了口氣,把書寫板翻回來,笑,“我這快趕上神筆馬良了。你怎麼來了都沒聲兒的?”
“你的門開著。”姚江把速寫拿過來,“我應該晚點進來。”只畫了半張臉,尚未點睛。
歷中行站起來才發現姚江的頭發和外套上浮了一層雨水,皺眉放下筆,伸手拂了拂頭頂,再拉著人在剛剛自己的位子坐下,替他撣潮濕的雙肩。
“沒拿傘嗎?再晚點進來全打濕了。”夏季的西裝很薄,肩頭還是濕,他彎下來一點,解開系在中下部的一粒釦子,脫姚江的外套。
“打傘目標太大。”他是溜過來找人,自然不能大張旗鼓。姚江順從地抬手,對方指節無意識地擦過他的腹肌和肩臂,讓人心猿意馬。
歷中行掀起眼皮,不認同又心軟,是一副不知道拿他怎麼辦才好的糾結神情。
姚江歪著頭,拿唇貼了一下他的喉結。
歷中行果核般的喉結一動,馬上撤身。
身後僅剩的一點天光漏進來,摹刻了姚江的嘴角,如同鴟尾。端端正正的殿脊末端來點小心思,晴雨不論,都是堂皇的。他把歷中行手裡的外套接過來,抖一抖披在椅背上。揚了揚那副速寫,“能畫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