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衛昌的電話之後,他搜到作物科學研究所那頁面設計古板的官網,從犄角旮旯裡,翻到了姚江一段長達十餘年的人生履歷:
16歲進中科大少年班,在完成了前兩年的基礎課程,進入個性化專業學習後,未慮物理、舍棄金融,選擇農學;
20歲保送研究生;
22歲任農科院作科所研究員;
25歲遠赴寧省支援扶貧一線,成全國範圍內最年輕的農技專家;
26歲農業局召回,局長欽點的主任;
27歲,從任上辭職。
簡歷到此,戛然而止。
從此,姚江在學術界銷聲匿跡。所有的成果和論文截止在他人生的第27年。
這年紀太過珍貴,對於很多科研人來說,正是學術生命剛剛開始的時候,姚江卻已經早早結束。
這終生的遺憾,如果世界上只有三個人能懂,那歷中行便是其中之一。
另外兩人,大概一個是姚江本人,一個是搞了一輩子考古,卻在五十八歲忘斷前塵的黎永濟。
他親眼見到了老師離開畢生方向時的痛苦彷徨,這麼多年過去,也不敢妄言放下。
十餘年的孜孜求索,又怎麼會一朝放手?
歷中行對著那幾行短短的簡歷,胸中冰炭交加,無法釋懷。
也不管是否唐突,就給陸山發資訊:陸律師,姚江為什麼辭職?27歲之後他去幹什麼了?
陸山大概在忙,隔了挺久才回複:歷教授這是?背調?
行:麻煩你了,告訴我吧,不然我今晚可能要去敲姚江家的門了。
對話方塊上顯示了半天的“正在輸入”,陸山終於簡單道: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吧。他下海了,跟吳東雲去加拿大賺錢,還順道在ut混了個工商管理的碩士回來,多好。
“多好”兩個字,刺傷了歷中行的眼睛,教他說不出別的話來。
陸山似乎也覺得太過敷衍,過了片刻又發來一段:聽我一句,咱們做朋友的,真不用追究那麼多,現在他一樣厲害得很。&c那麼多這個總那個總,都是虛名,能跟吳東雲幾乎平起平坐的就他一個。為什麼?因為只有他能踩著政府的底線談判,殺價殺得國企裡那些個酒囊飯袋嗷嗷滴血!你搞學術估計不知道,他現在擱這塊兒也挺出名的,因為比別人有原則——就一條,還有誰能講,我有規矩,生意談成之前不碰酒?姚江能。並且這規矩大家都認了,不認的,他也有底氣把人換掉不合作。
陸山問他:你說說,他現在不好嗎?
這樣,就是好嗎?
他仰頭,望上方的夜空。
古來聖賢不白之衷,託之日月;天地不平之氣,託之風雷。若姚江也曾如他此刻這般難安胸臆,那麼彼時彼刻,他所見是何景,所託者何物?
暗藍的天幕廣袤無邊,歷中行望見其間散佈的星星。那些微弱的光線穿越無數光年的距離,抵達他的眼簾。每一粒微光都在閃爍,搖搖欲墜,它們在高高的穹頂組成絢爛的星圖,即使人眼看不見,仍兀自長懸。
半晌,歷中行摁了三個字母,在輸入框裡,拼成一個“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