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江從鬧市中拐入一處文化創意産業園,在一家庭院餐廳的前院停下,全程只開了十幾分鐘。院子裡錯落地植著鳳尾竹,這時節正青翠欲滴,夜間疏影搖動,落下清幽的香氣。
車剛停穩,餐廳門口的侍者便來給他們開門,一路引著穿庭而過,進了半開放的雅間。店裡裝潢簡單,米黃淡綠,幾無贅飾;木質桌椅,椅子輕便易挪,椅面固定著軟墊,一切以舒適為先。兩人一落座,菜旋即上桌。
“時間有點晚,餓了,我自作主張先預訂了菜。如果不合口味,歷教授隨時說,他們能做。”姚江解釋道。
“我不挑,什麼都吃。”歷中行擺擺手,他正懶得講點菜環節“你來我來”的客套話,姚江辦事利落大方,什麼都安排好了,他求之不得。
兩人同時動筷子。從下午忙到晚上,勞心又勞力,倆大男人都是真餓了,一時默契地不再說話,先將肚子填了六七分飽。
歷中行說不挑是實在話,田野考古走到村裡,老鄉做什麼他們就吃什麼,走到荒郊野嶺,自帶造飯工具、幹糧、壓縮餅幹,要是遇到意外需要連啃幾天壓縮餅幹,能讓人雙目無神,失去一切世俗的慾望,只對著好吃的兩眼放光。
然而,姚江也不挑,每樣菜他都動過筷子。到後半程,歷中行有了偏好,有幾盤夾得多,他便剛好揀歷中行夾得少的菜吃。不過,由於預定的是三人份,還是剩下大約三分之一。
最後的芡實糕和撒子上來做收尾茶點時,姚江放下筷子。
歷中行正等著他,夾了一根撒子放到自己的菜碟裡,說:“姚總,我跟你道歉。那天我太武斷了。”
姚江看向他:“不,那天我就是那個意思,你理解得沒錯。是我太輕率,隨便想了個有利於自己的方案就提,冒犯你了。你生氣,合情合理。”
歷中行張了張嘴,鵪鶉似的。
“抱歉。”姚江又說,“這次請陸律師來幫忙,就算給你賠罪了,可以嗎?”
這是連謝字都不必他講。
話說到這份兒上了,還有什麼可不可以?
歷中行這一晚上無語的次數恐怕比前半輩子都多。他長嘆一口氣,道:“姚江,你做人這麼周全,累不累啊?”
這回輪到姚江啞然失笑。他聽得出,歷中行不是反諷,是真心實意問他。
累不累?
既然對方認真問,姚江也認真想了想,回答他:“從心而行,我很自在。”
他長了一雙桃花眼,平時面色沉實,隱而不彰,此時帶幾分真心笑意,從本就出眾的五官之間驟然躍出,如巨鯨破海,波光粼粼。
歷中行望進他眼底,點一點頭,拿筷尖碾斷碟中那根撒子,送入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