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心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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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安遺址分佈著四個高臺,潘隊已將它們依次編號,於老師正在被農田水利設施破壞得比較嚴重的第三號臺西南邊緣做測繪,這也是洛安遺址最後的測繪區域。
聽見有人喊他,他抬頭,看見潘隊長身邊的人,先是一愣,然後充耳不聞地低下頭,繼續除錯儀器。
潘隊見他這個反應,著實沒想到,還想上前,歷中行攔住他,表示自己是有求於人,希望和於老師單獨聊聊。潘自然同意。
歷中行一個人走過去,影子來到於腳下時,對方下意識挪了一步,離遠了他。
“於老師,我聯系不上你,冒昧過來,是想請你去河梁的新梁遺址做一下專業測繪。”他不再靠近,站在一旁道。
“所裡沒別人了?”於看也不看他。
歷中行耐心解釋:“我們時間很緊,新梁遺址範圍較大,比較著急。於老師你離得最近。”
“不去。”對方幹脆道。
歷中行緘口片刻,說:“既然公事您拒絕了,那我們談談私事吧。請問我哪裡開罪了你,於老師能不能明白告訴我,如果確有其事,是我的錯,我一定改。”
聞言,於老師終於肯撣起眼皮看他,只一眼,歷中行便將他目光裡的嫌惡辨得一清二楚。
又因比他矮半個頭,這微妙的身高差和歷中行由頂至踵的坦然,教那抹嫌惡裡更添了忿憤。
“你改不了。”他冷冷地說。
“或許,你應該先指出我哪裡錯了。”歷中行不由得想起另一個人。
同樣的目光,同樣冰冷的語調,數年師生之誼,一朝崩毀不存。
高樓豈能平地起?一磚一瓦,一階一砌,皆是日日相處、諄諄教誨,音容所築,心血凝成。如果說黎永濟的關懷照料是他展翅前的窩巢、得以茁壯的泥壤;那麼郭恕的獎掖期許,就是他的淩煙閣,他的嶽陽樓,他的北海與南冥,曾經掛他乾坤圖,安他鴻鵠筆。而今只剩頹垣遍地。
昔年光景,在這一刻,在於的目光中複活,像那幢高樓的一縷幽魂,那段師生情誼的幾顆餘音,在此時此地複活,只為譏笑他的徒勞,他的無力——數年過去,你還是一樣對此事毫無辦法,只能接受,只能認命。
歷中行的喉頭酸滯,舌壓重石,手腳都失了力氣,唯有一把骨頭支著他,支著他沉重的軀體。
但他甚至站得更直了。站得挺拔,靜穆,如紮根在那裡的一棵樹。
“章呈之和你說什麼了?”他執拗地問出口。
他們都覺得,他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