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聲音,原本被老婦人抱在懷裡的小女孩,馬上跳了下來,許是自知形象不佳,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抹了抹眼角,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在即將邁開小腿的一瞬間,變成了低眉順眼的小碎步。
小女孩在他的身前三步左右站定,蹲身行了一個漢禮。
“伽羅見過阿舅。”
正張開手準備懷抱於她的哥舒翰一愣,人也停在了那裡,
“阿羅長大了,阿舅也老了。”
他感概了一句,眼前的少女亭亭玉立,已經不是那個隨時會撲入他的懷裡,扛到肩上,帶到馬後,笑聲清脆如銀鈴一般的稚嫩孩童了。
他的到來,讓堂上所有的婢女下人,紛紛上前來見禮,哥舒翰有些無趣地走進大堂,規規矩矩地向母親拜倒,叩首。
“不孝兒,讓母親擔憂了。”
五十多的兒子在母親的眼裡,依然是孩童,不等他禮畢就趕緊叫起,哥舒翰依足規矩,做足了禮數,方才站起身,大刀金刀地坐在左首邊的胡凳上,拿眼睛撇著堂上唯一個不曾動彈過的人。
“莫看我,看我做甚,你們這一來二去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漢人高門、詩禮傳家,瞧瞧這規矩,你這節度使衙呀,往後也是無趣之極。”
年青男子被他鷹狼一般的眼神盯著坐不住,無奈地從凳子上溜下來,執手作了一禮。
“毗沙都督府留後尉遲曜,參見哥舒大帥。”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愕然,老婦人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與之前的憊懶判若兩人,偏偏眼睛一轉一轉地,哪裡還不知道,這小子又在作怪了,不由得開懷大笑,已經重新站到她跟前的小女孩也是忍俊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眼中笑意盎然。
哥舒翰無奈地指著他:“你呀,你還知道自己是督府留後,你長兄帶兵出征,實是指望你能撐起國中那一攤子,這可倒好,他前腳剛走,你後腳就溜了,還帶著阿羅跑這麼遠,也不提前知會一聲,須知咱們正和吐蕃人交戰,這一路上誰知道會不會有吐蕃人的探子,哨騎?”
尉遲曜作完怪,馬上就回復了之前的那個樣子,毫無形象地坐回凳子上,拿起一粒葡萄,看也不看地扔進嘴裡。
“看吧,要麼數月不歸,一歸來不是吹鬍子就是瞪眼睛,得虧我是你小弟,要是你兒子,這會子只怕已經上了軍棍了,我們這一路走的全是通瞿大道,不到夜裡就會宿在城中,連城外的驛站都不曾住過,哪來的什麼吐蕃巡騎,就算有,他敢嗎?”
“就於闐國那點子事,軍務上有鎮守使府管著,民政上有一幫子皓首老臣,你弟弟我,當個擺設也就罷了,人家還嫌你礙事,好不容易跑出來躲幾天清靜吧,你又不待見,既然如此,阿羅,咱們走,回家繡枕頭去。”
他說走就走,站起身,裝模作樣地去拖女孩的手,女孩哪裡肯依,一下子又躲到了老婦人的懷裡。
“要回你只管回,我要在阿婆這裡耍的。”
哥舒翰也笑了:“看看,看看,我就說他一句,一百句在後頭等著,要不是你老子娘死得早,我老孃對你比對自家兒子還親,我才懶得管你,你算說對了,要是我那幾個臭小子敢這般胡鬧,一早就軍棍上去了,浪費我唾沫。”
聽他說到了死去的爹孃,尉遲曜停止了打鬧,一聲不吭地坐回去,老婦人見他突然正經起來,當下便嘆了一口氣,歲數上,自己的孫兒都比這個侄兒要大,可那是弟弟留下的最小的骨血,同樣是血脈之親,又是自小便喪了親,性子就算是頑劣了些,怎能不多寵溺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