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後面,他又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弟弟目光幽幽地看著他:“哥,你很自私。”
哥哥把弟弟放到床上,讓他跟少女並排躺著,輕聲說道:“今夜是我最後的時光,你重新再活一遍,會很快長大到十歲的模樣,我相信你能很好的照顧母親,勿要讓我擔憂。”
說著,他緩緩坐到書桌邊,手微微顫抖著,給自己研墨,墨汁在硯臺中緩緩暈開。
他提筆,懸在黃紙上好一會,竟突然想起自己從來沒有問過母親的姓氏。
他突然想到,她最愛柳字,平日裡喜歡哼小雅,歌詞裡寫道,“有菀者柳,不尚息焉。上帝甚蹈,無自暱焉……”
便提筆寫道:
有婦柳氏,自幼為奴,年甫十歲,腹得雙麟。時值霜秋,瓦灶生苔,鄰媼勸曰:“雛燕尚待哺,何堪並蒂荷?擇其一鬻,猶可活。”柳氏抱兒泣:“並蒂蓮同根,安忍折其莖!”遂簪荊為釵,夜浣紗於溪,晝采薇於野。
雙兒啼饑,則左乳右哺,以膝為搖車;寒夜無衾,則解襦覆兒,呵氣以溫湯。嘗病瘧三日,強起汲水,見倒影枯槁,忽聞帳中兒咿呀學語,相呼“阿母”,乃掬冰水沃面,笑曰:“雙璧映輝,天賜我藥石。”
及總角,柳氏燃松明課讀。長子敏,誦《孝經》至“毀不危身”,遽向母叩首;次子訥,習《千字文》至“夙興溫凊”,潛為母掖被。其後數年,邑人始見柳氏鬢有星霜,驚曰:“昔年浣紗女,竟成柏舟松!”
時人曰:蒲葦之韌,
非爭春色,但系根本。觀柳氏以未笄之肩,荷千鈞之擔,廿載風雨不折其志,蓋慈母之心,自成金石。今雙鶴鳴於雲衢,誰見當年巢中血羽?惟見陌上春草,歲歲青青。
寫完時,天色已晚,寒風襲人。
他忍不住用衣袖捂住嘴,又重重咳嗽了幾下,再次移開時,衣袖上已是斑斑血跡。
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抽出一頁新的黃紙。
遺弟書
朔風叩窗,孤燭垂淚,兄執筆如握千鈞。憶昔襁褓之年,汝啼如春蟬初鳴。
丁酉驚蟄,汝始學步。母折桃枝為杖,扶汝於庭前老槐下。汝屢僕屢起,竟以三日得立。戊戌春日,汝執母手問字,指“永”字八法,忽仰面曰:“母手何糙如樹皮?”蓋因浣汝襁褓,寒泉浸骨所致。
及母事主,汝吮指憨笑,吾已司晨昏。歲在卯辰,疫瘴驟起,雙雛俱染痾。母晝夜涕泣,兄雖與弟同庚,強撐病骨,為汝嘗湯藥、拭膿汗。寅夜盜汗涔涔,猶握《急就篇》授汝字畫,恐荒課業。
乙亥驚雷夜,母劬勞致眩。吾負汝涉雪求醫二十餘裡,血凝雙履,二童共披蓑,汝伏吾背泣:“阿兄肩薄如紙。”然不知吾嚼姜祛寒,以體溫煨汝足。
今觀汝能賦《遊子吟》,兄心稍慰。
然菱花鏡裡,吾鬢早生華發,脈如遊絲。所遺《論語》廿卷,硃批皆代母課讀時所注。望弟續溫席之孝,晨讀毋輟,夜課莫怠。昔共啖糖飴,今當共奉萱堂;昔同戲紙鳶,今宜同扶鳩杖。
生而同衾,死當同穴。兄去後,寒食麥飯,毋忘添雙匕箸。臨訣哽咽,不盡萬一。
兄某絕筆
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