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倒好,公然有人演戲,替趙宋說話,嘲諷……嘲諷詈罵張相,著實是太不應該了,應該整頓!”
張希孟點了點頭,“羅先生所講,確有其事。不過我想問問你,這部宋史修成之後,民間到底是怎麼看?是不是修的過分了?”
羅貫中微微怔了怔,“張相,其實這裡面的事情,還是落在那些人的評價上面……比如歐陽修,比如蘇軾等人,他們覺得張相的評價過了。”
張希孟一笑,“那你呢?老羅,你有什麼看法?”
羅貫中再度沉吟,最後還是道:“張相,很多人都說,有關狄青這個案子,您,您有失公允。狄青一介武夫,官居樞密使高位。他這人不太會做官,得罪兩府宰執,尤其是跟范仲淹,韓琦鬧翻,最後歐陽修上書彈劾,也只是外放,甚至給他加了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銜,著實算不得陷害啊!”
張希孟臉上依舊帶笑,“老羅,說到這裡,我就不得不建議你,多跟令師施耐庵學學,論起寫,你的技法或許在令師之上,但是論起看事情,就不如令師深邃了,尤其是在人性上面,你還差了許多啊!”
羅貫中悚然,連忙道:“請張相指點!”
張希孟笑道:“你說狄青不會做官,得罪了范仲淹,又跟韓琦有怨,最後只是被貶,算不得什麼……你聽來的這套說辭,且不論對錯,我似乎在哪裡聽過!”
“聽過?”
“對!”張希孟點頭,“當初我建議給完顏構立跪像的時候,就有人認為岳飛不會當官,不合時宜,甚至捲入儲位之爭,最後淒涼收場,雖然可悲可嘆,倒也是無可奈何。”
羅貫中猛然吸了口氣,神色越發凝重。
“張相,能不能說得更明白些?”
張希孟笑道:“我也是想不清楚,但我發現,遇到了一件事,總有人喜歡從受害者身上找原因,彷彿他們就該死一樣!咱們看史書,最緊要的就是有大局觀,岳飛壯志未酬,北伐路上被罷去兵權,最終慘死。我們為什麼要糾結於趙宋朝中的齷齪,為什麼要忽視北伐不成的悲慘後果?一個好人,只要有一個汙點,便要拿命去償還,還要被人啐口水。一個惡人,只要一點良善,便要被理解,原諒。你不覺得,這個是非觀念,很鄉愿嗎?”
羅貫中越發悚然,連連點頭,“張相教訓的是,我,我茅塞頓開。”
張希孟又道:“就拿狄青這個案子來說,彼時的他,承載著天下賤兒的希望,又是所有武人的表率,他並不不臣之心。狄青和韓琦結緣,也無非是韓琦想要冤殺焦用立威,狄青求情,韓琦說出東華門唱名,方為好男!這一樁公案,到底是狄青錯了?還是韓琦錯了?”
張希孟嘆道:“我恰恰認為,焦用是狄青命運的預演,有功於國,隨意被殺。這就是宋人對武夫的態度。隨後才有狄青被趕出開封,又有風波遺恨,岳飛被冤殺……這是一脈相承的。就像在這個屋子裡,發現了一隻蟑螂,後面就有一百隻。趙宋冤殺武夫,也不只是一次兩次。”
“我在寫這段的時候,也不是要罵歐陽修,要諷刺某個人,更不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非要顛覆歷史,標新立異。我相信這些史料都是對的,我寫這段,是想大傢伙思考一下,在這個背後,是不是還有一層更深的道理在!”
“羅先生,你想想,趙宋立國不正,不得已和士大夫共天下,趙家兄弟死後,主少國疑,士人趁機竊據朝廷大權,與其說是君王和士大夫共天下,不如說是士人治天下!這個士人,說的不是某個人,而是一群人,一群追逐自己利益的人。甚至也包括那些因為仰慕士大夫,自願為士大夫搖旗吶喊的精神士人!”
“狄青的出現,侵犯了這個團伙的利益。而在這個團伙當中,歐陽修算是不錯的人,可即便如此,他也容不得狄青。在奏疏裡面,說的是為國家消未萌之患!”
“什麼叫未萌之患?不就是莫須有嗎!”張希孟道:“這背後的道理,不就是一群士人,自私自利,只顧自己利益,忘記了國家,忘記了百姓,大敵當前,燕雲未復,西北丟城失地,幾十萬將士慘死李元昊之手,連個小小的西夏都解決不了,卻自斷手足,自毀長城……至於所謂狄青的惡名,還不都是士人傳說出來的,跟著他們人云亦云,未免有失公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