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旦提出了均分田畝,也就是說,整個縉紳地主集團對土地的兼併,都成了不公不義。等於挖了士人集團的祖墳。
劉伯溫這麼聰明,哪裡想不明白其中的厲害干係。
可越是聽懂了,他就越是惶恐,道理很簡單,他可以拒絕朱元璋,當一個大元純臣,這樣一來,即便死了,也不至於身敗名裂。
他的行為還是符合士人集團的綱常道德的,甚至會有人稱讚他的氣節,在士人集團內部,還是能獲得認可的。
對於很多讀書人來說,這就夠了,相反,被世人集團排斥,千夫所指,那樣的下場才更悽慘,簡直生不如死,禍及子孫……就像嚴閣老,成了頭號奸臣,而徐閣老還是被很多人視作中興名相,但是細究兩個人的作為,貌似又是半斤八兩……
所以說均分田畝這四個字,蘊含的殺傷力,簡直無與倫比,屬於三體星級別的。
越是聰明人,就越是明白其中的威力。
朱元璋到底是從哪裡挖出來這個年輕人的,著實刁鑽古怪,難以招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講均分田畝,可歸根到底,田畝都是天家的,何嘗不是一家之私產!”劉伯溫目光犀利,決定做殊死一搏,老夫頭可斷,血可流,道理不能輸!
面對劉伯溫的誅心之問,張希孟雲淡風輕,“你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天下田畝所產,可是悉數供奉皇家?又或者一個皇家,吃光了所有產出?”
劉伯溫一怔,“天子一家,固然吃不掉這些稅賦,但是臣是天子家臣,兵是天子親兵,如何不是奉養天子一家?”
“說得好,歸結起來都是天子一家,那試問天下讀書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又是為了什麼?怎麼不個個去做天子奴僕?”張希孟從容不迫道:“說來說去,天子所居,不過是一座皇宮罷了,飯還是要分開吃。朝臣萬千,又豈是隻為了天子一人……更何況各部官吏,行省州府,秉持國法治理萬民。他們皆是卑微的社會公器。百姓繳納田賦,奉養官員,也是為了有人能明斷是非,維護綱紀,保國安民。”
“天子沒法一個人治理天下,天子也不可能一個人享用億兆百姓的所有供奉……說來說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個王土是上天借天子之手,均分給百姓享有,天子分的公道,百姓心服口服,天下國泰而民安。天子分得不公,天下擾攘,國家洶湧,流民遍地,義軍四起,就需要有人出來重新分配田畝。而能分好土地者,才能君臨天子,坐上龍椅!”
“天子有的不是土地,而是土地的分配之權。臣子也不是天子的家臣,而是天子從億兆黎庶當中,挑出來的賢良之人,德才兼備之士,協助天子,分好土地,維護好綱紀,保護萬民,做好公器……天子承天之命,順應民心,官吏受吾皇聖命,看護萬民。百姓以產出供養天子百官,故此天心即民心,天意即民意。民心盼公平,百姓要公道。千般公道,萬般公平,核心只有田畝土地!故此均分田畝,是核心當中的核心!”
張希孟一口氣說完,再看全場眾人,無不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稍微過了一會兒之後,又盡是感嘆之聲,皺眉思索者,又豈止是劉基一人!
在場的高手不在少數,賈魯首屈一指,其次朱升的水平也是頂尖兒的。
再有李習和陶安,都是知名宿儒。
而在他們之外,幾個元廷俘虜的重臣,也不是簡單的人物,尤其是龔伯遂,他參與修史,給脫脫當參議,學問精深,見解高妙,同樣屬於頂級悟性。
只是李善長,雖然是朱元璋手下文臣之首(注意,文臣之首,不等於第一文臣),但是他小吏出身,且一直在忙碌具體政務。
聽張希孟這種務虛居多的發言,他不甚了了。說了什麼啊,不過是尋常論調罷了,而且就算上位當了天子,怕是也沒法照辦,都是華而不實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