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提了。輸了四百多鈔票。”
“再翻本嘛,小意思!比起宏興劉老闆,你輸的那點算什麼?他昨晚醉在我們這蹲坑,一下子丟了三十萬!他媽媽的,我怎麼就只曉得在這傻坐盹覺?多進去轉悠一遭,這財就發大了!”
王老五一下子豎起了耳朵。
“宏興?”那個叫老王的又問,“七星巖方家樓的劉林興?他怎麼會到我們這小廁所來解手?”
“水火無情,誰都一樣!咳……命中無有不強求——回去睡一覺,也去搓麻將!”
王老五尋思了半天,必定是在自己睡覺時那個叫劉林興的有錢主兒就來過。不用問,丟錢的定是他。他試著打聽了一下,七星巖、方家樓地府名,沒費事一問便得。到了方家樓又問,附近竟沒人不知道劉林興的,是個大貿易中心的副董事長,經營計算機、無線電,兼營農副產品進出口貿易,還開了家五星級賓館。正在辦股票上看見劉林興的電話號友赫然貼著“店風舉報請找劉林興。號碼是:五一四七一八二九”他二話不說,尋了個電話廳便撥通了。
“你找誰?”一個脆生生的女聲問。
“我找劉林興。”
“我是他的秘書,你有事和我說啦。”
“我要見他本人。”
“老總事情多,有事和我講也一樣啦。”
“我是問他一句話,他昨天丟錢了沒有?”
“你請稍等!”那秘書急促地說了一句。看樣子捂起話筒和誰說了幾句什麼,接著便換了男人聲音:“我是劉林興,請問先生貴姓?”王老五清清嗓子說:“你甭問我姓啥。你丟錢了沒有?”
“丟了的,丟了的。”劉林興忙說,“昨天從銀行提款,遇見幾個老同學,硬拉我去美惠店吃飯。我喝不慣烈酒,就醉了。回來的路上進了一趟廁所,就把錢丟了,後半夜酒醒才發覺……”
王老五說:“你不要說恁些,丟了多少?什麼樣的包兒,咋個包裝法?——你也太不小心了!”“是是是!”劉林興連聲說,“先生,我是太大意了。”忙把錢數,怎麼包裝,包裝紙質料一一仔細說明,末了又問:“先生是不是知道下落?”王老五說:“是我撿到了。怎麼送還你?”
劉林興似乎一下子激動興奮起來,好一陣子才說:“我可以請問先生貴姓了嗎?你在哪兒?我親自去接您!”
“我是河南王老五。現在就在你樓下電話亭。”
……就這樣,落魄潦倒的王老五,頃刻成了劉林興的座上賓。公司原本上午有個會議的,劉林興指示暫停。在貴賓室兩個人又核對了丟錢情由,王老五把那包錢取出來,雙手推到桌面上:“為這錢我一夜沒安生,再以後你可要小心些……”說著便起身:“我回城車票作廢了,請你幫我個盤纏。”“哪能呢!這錢我失而復得,你拾金不昧道德可敬,我至少謝你十萬!”“不是我的,我一分不要。”王老五嘆口氣,“不瞞你說,在我們鄉里,我也曾是有名的‘木耳王’,受過窮,也富過,是我的一百萬我也不含糊!”於是,王老五一前一後,將自己十年背時的經歷詳細談了,“做生意的丟錢,跟丟了兒子差不多。”我自己難受,也要想到人家不好過。
劉林興感動得臉發黃,心往下沉,嘆息說:“我也是幾起幾落的人了。前些年政策不穩定,還進過學習班,蹲過班房。唉……知音難覓啊……現在我雖說不窮,生意場上的事誰說得清呢?到有一天我遇上你這樣的事,我能不能做到你這樣呢?我不一定。但我佩服你,不說錢的事,我們從此交個朋友,是好兄弟!”
兩個人談了又談,說了又說,各自訴說家庭生意境遇,愈談愈投機。聽王老五說“賣木耳”劉林興一下子笑了,“全包在我身上,叫經理秘書們去辦就是了。”說著就打了幾個電話,笑著轉臉說:“你在白雲賓館住幾天,好好玩玩。今天中午我設家宴,咱們好好喝幾杯!我們廣州人也有的是豪爽好漢!內子和兒子這會兒已經在路上趕來了。”
說話間門鈴響,劉副董事長的夫人笑著進來,王老五忙起身相迎,卻一下子愣住了。原來隨著進門的還有一個小青年,長的極像自己的兒子!他怔怔地看著那孩子,除了一身學生裝,腕上帶著手錶,個頭不是他的“小寶”,那臉盤、眉、眼、神氣、吊在嘴角的笑容,都活脫是媽媽的形容模樣。還有左頰上一塊紅痣,有指印那麼大。生下小寶時他娘曾笑著說:“這孩子太惹人愛,是觀音菩薩用手逗了他一下。”劉林興見他直著眼看兒子,連寒暄話都說得前言不搭後語,笑著說:“這孩子不是我的親生,十年前我收養下來的。人販子叫公安局抓了,幾個孩子公安局沒法養,內人不能生育,我就認領了,他聰明、懂事,就是調皮……那時我也正走背運——”他忽然也是身上一振,顫聲說:“老王,別是你丟失的兒子吧?”王老五暈乎乎的,一直眼不錯珠盯孩子,連劉林興的話也聽得片片斷斷,口中喃喃說:“有這麼巧的事?有這麼巧的事……?”又問劉林興,“他腦後頭髮裡有沒有一塊小疤?還有……小肚子上有塊猴子樣的胎記?有沒有的?”劉林興的妻子三步兩步上前拉過小孩,在腦後仔細驗了一下,又像哭又像笑地對眾人說:“胎記是有的。我不知道腦後還有這塊小疤——浩正,浩正!這是你的親爸爸……”
父子兩個緊緊地抱在了一起,三個大人淚如雨下,小寶也流出了眼淚。
後來怎麼樣,我給讀者一個交代,小寶認了父親,劉林興兩口也捨不得小寶,兩家就認乾親家,小寶仍在廣州上學,不過有了兩個家,輪番來往著“娛親”。小寶媽的病也好了,家中債務一舉清白償還,劉林興夫婦又接老太太來廣州治眼疾。王家總歸又興起來,也不必細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