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我置身於貝塔的訊息才公佈於眾,媒體刊載或播出的我那份宣告似乎跟原來的文字有些出入,而且在畫面上,我們仨顯得滿面春風、喜笑顏開,這也和實情不符;錄影資料顯然經過了特殊的技術處理。瓦波拉告訴我,貝塔人原本就是這個星球上造假的好手,如今在電子技術的輔助下,更是為所欲為了。他勸我不要生氣,也犯不上找莫勒萬等人去理論。
我們從貝塔新聞節目上得知,貝塔軍方已經透過阿爾法國家使館,把我們來時乘坐的那架飛艇連同機組人員交還給阿爾法國家;那四個嘎瑪逃亡者果然未能逃出他們國家警方的手心,被引渡回國,僅以“偷越國境”的罪名,名正言順地給投進了大牢。阿爾法國家政府對我們三個人的命運似乎不是很關心,它駐貝塔的外交官甚至未曾表示要見我們一面,只發表了一份簡短的宣告,說阿爾法國家尊重阿卡利利、嘎爾丁先生和瓦波拉先生的選擇,並祝我們在貝塔的生活愉快。對於阿爾法國家的這份宣告,我覺的很是奇怪,因為這與我們地球上處理國民叛逃事件的一貫做法大不相同。嘎爾丁警長對我說,阿爾法國家政府這樣表態自有它的理由,不必多慮。
事實上,阿爾法國家對這件事滿不在乎,甚至——按我的感覺——縱容我留在貝塔的作法確實有它的理由。在這之前,阿爾法人一直相信我乘坐的飛艇在海上出了事,按處理海難的慣例,盡最大努力進行了搜尋,而且也請求過嘎瑪和貝塔兩國給予協助;嘎瑪國家給予了協助,貝塔國家民事部門也做了協助的姿態。搜尋沒有發現我們的任何蹤跡,十天後,阿爾法人放棄了;全世界的人,包括格里夫教授和其他所有阿爾法朋友,都以為我們早已葬身海底。巴姆蒂蘿小姐傷心地哭了好久,但仍然抱著一線希望,覺得我還活著。對我的生死存有懷疑的還有一批人,那就是阿爾法國家的情報部門。
我和我的隨員在貝塔國家華麗亞城露面,讓巴姆蒂蘿小姐欣喜萬分。她立刻覲見阿達貝里安國王,要求王國政府透過外交努力將我接回阿爾法國家。但這個要求遭到阿爾法國家情報部門的堅決反對:他們認為我一定是受到某種脅迫才發表那樣一個宣告的,而且在幾十天的時間裡貝塔人對我的訊息秘而不發,也必有原因。他們在仔細研究了新聞錄影資料之後,大為喜悅,因為他們認出我接見新聞記者、發表宣告的地方就是陽光谷,而那裡正是一年前以試圖造反的罪名被捕、後來病死獄中的貝塔將軍馬力奧的私人別墅。
原來馬力奧將軍是貝塔軍界的一名高官,德高望重,有一大群身居要職的朋友。由他親自督造的陽光谷別墅完工後,這裡就成為將軍和他的朋友們節假日聚會的沙龍。他們活動的場面和談話的內容被築在別墅混凝土內的一部由電子計算機控制的長效微型裝置秘密錄下,不定期地發給阿爾法國家情報部門。這套裝置體積非常小,它的幾個主要部件分散放置,之間用混凝土內部的金屬絲連線,十分精巧隱蔽,極難發現,想要完整取出也是根本不可能的。阿爾法人從其它渠道得知,馬力奧將軍為了保全性命,在審訊中明智地保守住了這個只有他和一名密友知道、同時會致他們於死地的秘密。馬力奧死後,這套裝置仍在工作,它的高能電池仍可維持十幾年。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阿爾法方面收到的僅僅是一些沒有任何意義的空白資訊,於是就不大注意這條資訊渠道了。如今我和我的隨員就住在陽光谷的這棟別墅裡,又有貝塔軍方的官員出出進進,阿爾法情報部門認為那套裝置應能繼續發揮作用,傳遞不少有價值的資訊。於是阿爾法情報部門的機要官員立即跑到監測室,檢視來自貝塔華麗亞城的陽光谷別墅的資料,果然看到了莫勒萬將軍和我交談的畫面,聽到我跟他講述地球軍事情況的對話。
在這種情況下,阿達貝里安國王為了國家的利益,當然要駁回他親愛的侄女的請求,也不能告訴她這樣做的真實原因。他只是勸慰她說,現在還不是接回阿卡利利的時候,需要過一段時間再說;而且阿卡利利目前在貝塔很安全,不必替他擔憂。
在陽光谷,我時時想念我的女神巴姆蒂蘿小姐,不止一次向貝塔軍方提出利用他們的通訊系統與她通話的請求,但都被他們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拒絕了。我也很想知道特利芒地,我在阿爾法星球的第二故鄉的情況;不知格里夫教授的治沙與綠化的計劃進行得怎麼樣了。然而,從貝塔的新聞中看不到這方面的內容。瓦波拉懂貝塔語,每天都把軍方的電視節目從頭看到尾;據他說,貝塔的國際新聞從不報道阿爾法國家安定、進步與成功的一面,對它落後的一面、遭遇的失敗和天災人禍則大加宣傳。我說讓我看看這些也好,於是瓦波拉一到國際新聞開播,就把我拉到大螢幕前,邊看邊給我講解。
在隨後的一百天裡,阿爾法國家又發生了三次大規模的沙塵暴,流動的沙丘掩埋了第四百二十七號和第六百八十五號公路,摧毀了兩個邊遠地區的自然風景區。貝塔主持人幸災樂禍地說,儘管阿爾法國家把犯人都發動起來去植樹了,也仍然阻止不了他們僅存的那一點點綠地一塊一塊地消失。電視報道說,阿爾法國家的中部發生了一次大地震,造成一百多個礦井崩塌,一人受傷兩人失蹤。貝塔主持人顯得十分關心失蹤者,憤怒譴責阿爾法國家有關當局搜救不利,又借題發揮,說阿爾法國家鼓吹人權的虛偽性由此可見一斑。電視還追蹤報道了一個阿爾法議員濫用職權被最高法院判處一年零十天監禁或到西部防風帶種植一千五百棵樹的情形,主持人也不失時機地把阿爾法國家議員的選舉制度大大地數落一番……
我們閒的無聊,就想到華麗亞城各處走走。塔裡曼軍士請示過莫勒萬將軍後,就由他親自帶領二十個換了便裝計程車兵,陪我們上街遊覽。我們出了別墅大門,沿著幽暗的林蔭大道向山坡下面走去;我急急的走在最前面,其他人在後面跟隨。剛走了不到一百米,碰上一群貝塔女學生。她們見了我,先是一怔,停住腳步,然後兩眼發直,狒狒般的小臉上露出恐怖的表情,接著就齊聲大叫起來。有幾個扭頭就跑,其餘的都癱倒在地,瑟瑟發抖。我大吃一驚,忙問塔裡曼軍士這是怎麼了,軍士說她們見了鬼。
我四周張望,沒見任何異常,就說:“阿爾法星球科學技術如此發達,你們貝塔人還相信有鬼麼?”
“你就是啊,尊貴的地球人先生。”軍士說,“你的長相把她們嚇著啦!”
“胡說,塔裡曼軍士!”我抗議道,“我在阿爾法國家和嘎瑪國家,都被認為是少有的美男子;難道到了你們貝塔,我反倒成了醜八怪不成?”
“是啊,是啊!在我們貝塔人眼裡,您癟鼻子,小眼睛,沒有突出的吻,又沒有長毛,長相的確是再難看不過了。咳,他媽的,我怎麼就忘了這一層吶?都是因為我總和您在一起,看得習慣了……巴拉巴列兵!”軍士對一個士兵喊道,“趕快脫下你的上衣,把阿卡利利的臉矇住,然後跑步到警衛室拿個面具回來給他戴上。”
那個叫巴拉巴的列兵立刻照辦了。我透過蒙在頭上的織物細孔,清楚地看到,塔裡曼軍士俯下身去,小心地扶她們站立起來,還把每個女生都溫柔地吻了一遍,又告訴她們遇到的是誰。當她們知道嚇得自己靈魂出殼的鬼怪原來就是外星人阿卡利利時,都驚奇地張大嘴巴,而且,驚恐的神態一下子就換成驚喜的表情了。其中一個膽大的,慢慢捱到我身邊,伸起胳膊把我頭上的衣服迅速拉下,向後跳了一步,這才放心地把我仔細端詳一番;這時,其他女生也都圍了上來。她們高興地呼喊了一陣,就吵著要跟我合影。塔裡曼軍士拗不過她們,就請我滿足她們的要求;我當然樂意利用這個機會改變自己在貝塔人當中的形象,就跟她們拍照了好多次;其中不少是我和不同的貝塔女生一左一右貼著臉兒照的。
後來塔裡曼軍士不耐煩了,就讓士兵們把我圍在當中,將女學生們攆走,然後讓巴拉巴列兵把面具給我戴上。
從此以後,我每次上街都戴上面具。貝塔國家大街上頭戴面具的人很是不少,這一點與阿爾法國家相同。
在塔裡曼軍士帶領和士兵們的護衛下,我逛了幾條大街和小巷,幾處公園和街心花園;還到海濱沙灘去過幾次。華麗亞城真是一座令人心曠神怡的花園城市,它的美麗實在名不虛傳。我非常喜歡在它的林蔭大道上散步:道路兩旁那些巨大的千年古樹,在空中把它們那粗壯的枝條交叉起來,形成綠色的天棚;花團錦簇的灌木籬笆將各個宅區隔離開;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處叮咚作響的山泉,泉眼下面有張嘴接水的石雕獸頭;每口山泉邊都有一圈供行人休息的石凳。我喜歡山坡上那些小小的水塘,碧綠的水面生長著類似地球睡蓮的植物,一群群的魚在裡面游來游去,水塘中央總有一個活靈活現的獸形雕塑。
我喜歡參觀各個時代的建築遺蹟:它們風格式樣各異,靜靜地坐落在綠蔭和鮮花的包圍之中,有的像中國的寺廟,有的如歐洲的教堂,有的似古羅馬的競技場,有的彷彿是埃及金字塔;因為華麗亞城是貝塔富人聚居地,所以現代建築也十分漂亮:它們不僅極其高大,有好幾百層,從叢林頂部竄出;而且造型秀雅,色彩的運用也獨具匠心。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在華麗亞,每一棟建築物都是一件藝術品。我更喜歡到海邊去,遠處的海面因為風大浪高,呈現出一片灰黑色;距海岸一兩千米的地方有一道礁石,潮浪在那裡突然受阻,衝起漫天的浪花;礁石裡側,海浪就和緩多了。潔白的沙灘一塵不染,貝殼的碎片在陽光照耀下,發出珍珠般的光澤。
真的,如果不看貝塔人那副長相,我就會忘記了自己是在阿爾法星球上。貝塔的這一方領土,不僅風光秀麗,而且因為植物繁茂,氧氣充足,我呼吸起來也格外舒暢。想想阿爾法國家和嘎瑪國家,以及貝塔國家其它地方自然景觀,就會強烈地感覺到,華麗亞城的確是貝塔人的驕傲。不過,這也讓我格外思念起我的地球故鄉來。
最後,塔裡曼軍士帶我去遊覽了這個城市的幾處商業區,但那些地方給我的印象卻只有兩個,那就是:人太多,商品太匱乏。黑壓壓的人群盡是排隊的長龍。塔裡曼軍士告訴我,因為備戰,許多民用品工廠都轉而生產軍用物資了,所以發生了暫時的生活用品短缺。
“備什麼戰啊,”我說,“用你們的人力財力,再復興幾片土地,讓它們跟華麗亞城一樣不是更好麼?”
“談何容易啊,尊貴的地球人先生。”軍士說,“我們貝塔軍人倒是認為奪取綠色阿貝島是一件更容易更現實的事。”
“軍士你可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又說到打仗了。”我揶揄說。
“那是當然的。”塔裡曼說,“我們軍政府上臺執政,只為兩大目標:近期目標是佔領綠色阿貝島,遠期目標是佔領地球。”
“佔領地球?”我不屑地說,“談何容易啊!”
“隨您怎麼說吧,我們不達目的是不會罷休的。”他注視著我說,“別一提到佔領地球,您就不高興。那件事是一定要發生的,您阻止不了。再說,您有什麼可不樂意的吶?隆冬那大元帥不是許諾要在地球上劃出一塊土著保留地,讓您當那裡的國王嗎?”
“對,我該高興才是。”我敷衍道,“我很願意當個國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