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個城市是我巡遊的最後一個城市。在國王阿達貝里安的干預下,航天部終止了巡遊計劃,之後我被送往航天部的沙歐醫生那裡進行身體檢查。在清理了我的呼吸道並觀察五天確認我很健康後,他們又把我送回特利芒地。
特利芒地大部分人都撤走了,現在只剩下很少幾個警察和侍衛人員。警察,只留下了那位老警長和五個年輕的助手;侍衛人員,只留下了侍衛長和一個助手。我問這是怎麼回事,老警長告訴我,我對於航天部來說,已經不很重要了,因為我已經不能再給他們帶來財富。再說,他們已從我身上搞到六百多億索斯比,航天部的官員們正在盤算如何花掉這一筆錢,哪裡有時間管我呢。
“不過,”警長又說,“我還是請您完全放心。我們幾個人足可以保證您的安全,把您侍候好。”
幾天之後,我打電話給航天部要求結清賬目。這次接電話的是那位部長的女秘書,從螢幕上可以看到,她正站在辦公桌前,用一根繩子狠勁地勒自己的腰;她顯然是覺得腰還不夠細,因此還不夠漂亮。她聽我提到錢的事很不耐煩。
“前後加起來,你要的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呢,阿卡利利。”她板著臉說。
“對不起”,我說,“協議裡規定得明明白白。”
“協議!”秘書冷笑道,“那只是一張廢紙。”
“那麼,法律公證書呢,”我問,“難道也是廢紙麼?”
“統統不過是開玩笑罷了。”
我問她為什麼要這樣說,她回答道:
“我記得奧爾洛夫教授提醒過你。你, 阿卡利利,在我們阿爾法的法律上,只是個外星動物而已。阿爾法人從來不曾和任何動物簽訂過任何協議。當然,我不否認你是個地球上的高階動物,可這又有什麼用處呢? 你那兩份協議是不會受到法律保護的。”
“我的小冊子版費呢,你們為什麼也拿走?”
“嘁,”秘書聳聳肩膀說道,“連你自己都是屬於航天部的,何況稿費呢? ”
“這就是說,你們欺騙了我!”我憤怒地喊道。
“你願意怎麼理解就怎麼理解好啦,” 秘書說,“反正你是不會得到一分錢的。我要坦率地奉勸你,你還是死了這份心的好。”
“我要控告你們!”
“控告? 哈哈,”女秘書道,“你打算到哪裡去控告呢,阿卡利利? 阿爾法星球上還從來不曾有過一個調解人與動物之間糾紛的法庭呢。我要警告你,要是你總是為了那幾個錢糾纏不休,惹惱了我的上司,那麼你就會當成一隻塔曼被拍賣掉。那時,你的好日子就過到頭了……得啦,我也懶得跟你囉嗦;你這個討厭鬼,難道沒瞧見我正忙著嗎?”
我把電話扣上,氣得七竅生煙。錢,對於我,會有多大用處尚不清楚,但是,它卻顯示了我們地球人的尊嚴和我在阿爾法星球上的一部分人生價值。我在心裡把奧爾洛夫教授,那位副部長和女秘書罵了上百遍,上千遍,還是不能消我心頭之恨,就坐下來想想該怎麼辦。一個辦法就是一走了之,逃出特利芒地,讓他們再也找不到我,因為我與阿爾法人長相差不太多,所以混入阿爾法人海之中,就很難被辨認出來。可是又一想,不行。我身無分文,沒有地方禦寒防熱,躲避風雨,不知道怎樣弄到食物和水,又不會使用他們的交通工具,生了病也不知道該到哪裡去醫治,這樣,就是逃出去,也很可能是死路一條。另一個辦法就是絕食抗議。然而我仔細想想,似乎也行不通。在我們地球上,有誰會在乎一個動物的絕食呢? 就算阿爾法人很在乎我的生命,他們也會用我們地球人常用的辦法折騰我,把我綁在床上,給我強行注射營養液,逼我服下各種藥物。最後,我還是得在極不體面的情形下維持生命,這就更糟糕。最後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與他們抗爭,但這是很不容易辦到的,我必須得到阿爾法朋友的大力幫助才行,而在阿爾法,除了巴姆蒂蘿, 又有誰真正算得上是我的朋友呢? 我又到哪裡去找巴姆蒂蘿, 怎麼和她取得聯絡呢?
我在房間裡踱來踱去,苦思瞑想,始終不能確定如何是好。
我本來就十分思念地球、我的親人和朋友,並因此而感到孤獨;現在受了人家的愚弄和欺騙,更是感到悲傷。雖然協議是否履行的問題本身並不十分重要,但問題性質之惡劣卻加劇了我的痛苦。航天部女秘書最後那句話讓我特別害怕:如果他們一直頑固地把我當成一隻動物看待,那麼,在我已失去利用價值並且不肯與之合作的情況下,將我拍賣給一個肯出高價的人家做奴隸,讓我與塔曼為伍,也不是不可能的。我眼前時續時斷地出現幾百年前在地球非洲和美洲拍賣黑奴的悲慘情景,映現出不同時代奴隸們牛馬不如的生活。由於抑鬱、恐懼和無助,我不僅情緒低落,而且健康也受到影響。我的進食量越來越少,徹夜失眠,身體漸漸衰弱,終於有一天,我病得爬不起來了。
在地球上,我從來沒有病得這麼厲害。全身無力,四肢沉重,大腦由於憂愁過度而麻木,常常處於昏昏沉沉的狀態。我以為自己就要死了。有時,我的眼前會出現很多莫名其妙的幻覺,有時又清清楚楚地回想起我淪落到這個地步的全過程: 瑪爾柯、雪山、被俘,在《探索者》號上度過的十幾年,特利芒地,接見阿爾法參觀人群……一幕幕在我的腦海裡浮現。我真希望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然而它恰恰不是!我得承認,當我回想起被劫持後所發生的事情時,在我腦海中出現最多的,還是巴姆蒂蘿小姐。儘管我知道,我們屬於不同的種族,我們關係最多也不過是朋友,我還是很想念她。
我生病的訊息在資訊網路上傳播開來,不待航天部做出反映,阿爾法野生動物保護組織就聘請沙歐醫生做顧問,帶來一個醫療小組為我診治。除了沙歐醫生之外,小組還有六個人,三男三女,都是獸醫界的高手。他們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用各式各樣的儀器對我進行檢查,也未查出病因。我對他們說不必查了,我得的是心病,這是無藥可醫的。我要求他們把巴姆蒂蘿小姐給我找來,我要在死前見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