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竹君目光直直看去,“那大人請講。”
張炳之道:“老夫忝為賑災使,但來此後,也只收到兩次朝廷的轉運糧,還是因著戰事沾光而來的,老夫只能依靠舊日親故勉力支撐,又捉了幾個糧商,還將一部分軍糧挪作他用,這才撐到現在……”
“此乃朝政,張大人慎言。”溫竹君忽然放下茶盞,打斷他的話,沒忍住道:“置那麼多百姓於不顧,顧頭不顧腚,朝廷絕不會做這麼愚蠢的事兒,皇上呢?太子呢?他,他……”
張炳之蒼老的臉上帶著千帆過盡的從容,為了避免又被打斷,快速而盡量簡短的說了一席話。
“皇上今年身體不好,只能太子監國,又六十大壽在即,其實北戎二王子送往玉京,便是最好的賀禮,可太子還是命工部為皇上修建行宮用以賀壽,至於那些災民,已經不能入朝廷的耳了。”
溫竹君定定看著張炳之,目光冷冷,心裡知道他在挑撥,但她又無話反駁。
“所以呢?跟我有什麼關系?”
張炳之咳了聲,“夫人聰慧,其實已經想到了吧?不然當時你也不會幫著讓那幾個糧商露出尾巴。”
他緩緩起身,朝溫竹君拱手一禮,鄭重道:“夫人,你夫婿霍伯遠擒獲北戎二王子的時機太巧了,戰事停的太快,若是再遲一點,這裡的事兒定能上達天聽,至少能運來糧食,我也不用來找夫人,可惜太子速度也快,竟然將他直接派去他處,我也是實在無法可想,夫人見諒,北地荒涼,此時只有抵抗北戎的大英雄、霍伯遠的夫人在,投鼠忌器,這裡的百姓才有可能活命……”
溫竹君嗤笑不止,堅決不領這麼大的名頭跟禍根。
“張大人的話避重就輕,真是高明,您跟太子之間的爭鬥,怎麼就扯到我跟我夫婿身上?勝仗難道還打錯了?今日之過,難免不是往日之失,張大人不如多反省自己,少指責別人,或許今日局面不會這麼難看,也不用把災禍強加在我一個女人頭上,那些百姓,不正是張大人往日種種的果?”
她不等張炳之說話,便笑道:“當年平叛肅州,張大人與我夫婿之間,難道也是因為時機太巧?”
他們之間有仇,她憑什麼幫張炳之?這讓霍雲霄怎麼想?
張炳之面色微變,大約某些話刺中了他,眸中現出隱忍和痛苦之色,但須臾之間便平靜下來。
“老夫只知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朝堂上對錯難分,只能說,老夫所行皆是無奈之舉,不後悔,也無愧於任何人,更對得起皇上,只可惜,如今我老了,皇上不需要,太子更不需要,往日種種,皆是為了朝堂,更為了皇上,沒想到竟然成了我的罪狀……”
他似是覺得話多了,便轉了話頭,“今日夫人罵我也應該,但肅州之事前情可鑒,夫人,豐州百姓萬萬不能步其後塵啊。”
溫竹君怒目而視,心中百轉千回。
肅州一事,霍雲霄參與度確實太高了,他搶賬冊便是張炳之一黨的大威脅,之後又被派去平亂,肅州的事兒也是因為他,徹底掩蓋不住,封疆大吏都被斬首,會被人盯著,也不稀奇。
今日之事,或許時機很巧,也或許是太子故意借機坑害張炳之,但難保不是張炳之一黨的報應,壞事做多了,總有人會來收拾,烏合之眾,如何能與一國之力抗衡?
只是,他們爭鬥,為什麼又是苦百姓呢?
這棋盤上,有百姓嗎?
張炳之見她半晌不語,連忙道:“夫人,我與太子之間的嫌隙,和百姓沒有關系,今日之禍,我的下場,他日自有定論,無論是福是禍我都會受著,但百姓無辜,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豐州步了肅州後塵,夫人,如今朝堂上唯有霍伯遠的事兒才是大事,他是平定北戎的大功臣,便是太子也不能忽視,加上你們夫婦與東宮關聯頗多,夫人若是真的走了,那麼多百姓再無法子可想,該如何活命?”
溫竹君咬緊牙關,沉默不語,表面鎮定,心裡其實早已波瀾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