汙泥帶血,雜草含腥。
幾番亂鬥留下的傷員和屍首,橫七豎八躺在汙泥和雜草間,無人理會。
暝靈子卓松燾被祆教教徒放走後,玉靈子黃碩接著被拖了過來。
這位黃師兄素來為人和善、與世無爭,平日在上清觀時,除了吃睡誦經,便只喜歡泡在醫經裡、鑽研岐黃之術,便是演武場都不肯多去。
只是耐不住教習師傅郝金漢日日苦口婆心、時時耳提面命的勸導。才勉為其難、將觀中要求弟子們必練的拳腳兵器,胡亂演練一通,便又急匆匆跑回靖室或藏經室、接著孜孜不倦研讀起醫經來。
於是、不過盞茶工夫,祆教公平使何允正對黃碩的“公決”便告結束。
由於黃碩這樣一位年輕道修、底子一清二白,實在沒有可供指摘的惡行惡跡。便是為他解開捆縛的祆教教徒,眼中都透出幾分欽佩之意!
俗話說“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但對篤行“善思、善言、善行”的祆教教眾來看,這位玉靈子道長、無疑是近乎“完人”的存在。若非他已是道門中人,何允正都想親自引薦他加入祆教,共奉神主、布善除惡。
黃碩被放走後不久,祆教聖法“公決”善惡之事,也已漸近尾聲。
光明使慕容彰、公平使何允正、布善使李少辰等祆教十八位傳教使,各領十幾名教眾,認真將“公決”過的遊俠和虎賁衛分門別類,作惡多端者堆在一處,德行略虧者則當場放走。
“公決”中亦有不少油滑之人,言辭閃爍、避重就輕,被旁人檢舉揭發出種種惡行時、還百般抵賴。祆教教眾也不客氣,按照他們妄圖賴掉的惡事樁數,直接削去手指腳趾。更有甚者、手指腳趾不足以抵當,便乾脆削掉手腳,扔在一旁、任其哀嚎……
善惡既分,“公決”已畢。接下來,便是對這些“惡人”的處置。
一番亂鬥過後,尚且倖存的近百名虎賁衛和江湖遊俠,竟有大半被留了下來。並按照罪行多寡,分成了“罪有應得、死有餘辜、惡貫滿盈、罄竹難書”四類,堆成四座大小不等的“人丘”。其中“罪有應得”者約五十餘人,“死有餘辜”者約三十餘人,“惡貫滿盈”者十三人,“罄竹難書”者五人。
類似於“鐵鍤幫”“燕俠盟”中的嘍囉幫眾,往往是走投無路、才流落江湖,屬於“罪有應得”一類。
如翟賢、辛老三之流,傷人性命只是為求財求色,卻不是嗜殺成性,被歸入“死有餘辜”一類。
而如“魏州八雄”這等甘為鷹犬的兇徒,以殺戮劫掠為樂,常常助紂為虐,皆被歸入“惡貫滿盈”一類。
但如林解元、熊千屠之流,在江湖上兇名昭著、不知殺傷過多少人命的遊俠,便被歸入“罄竹難書”一類中。
祆教宣儀使羅闢圖站了出來,一口漢話略顯生澀:“依我祆教教規,凡使奸作惡、殺傷人命者,皆需受聖火焚滅之刑。但爾等皆非我教教眾,便依祆教聖法、施行‘以惡制惡’之刑。
簡而言之,便是‘罪有應得’者與‘死有餘辜’者拼殺,‘惡貫滿盈’者與‘罄竹難書’者拼殺。待一類將另一類殺盡,此刑便可結束。餘下存活之人、方能離開。”
聽罷這“以惡制惡”之刑,手腳被縛、身上掛彩的一眾遊俠和虎賁衛,頓時喧嚷起來,無不憤慨異常!
許多人已掙扎起身,要與這些言行古怪的祆教教眾拼命。卻被圍在四面的教眾揮起矛柄、“嗙嗙”打了回去。令本就遍體鱗傷的身上,又多出了許多淤青,只得蜷縮在地、繼續哀嚎起來。
楊朝夕立在一旁,見這位宣儀使手臉、脖頸皆漆黑如墨,寸許高的短髮捲曲成上百個螺旋,像極了釋迦牟尼的“肉髻”。心中已是暗暗驚疑:這便是傳聞中的“崑崙奴”嗎?怎麼也成了祆教中的小頭目?
但聽完這位宣儀使所言“以惡制惡”的法子,心頭卻也泛起一陣惡寒。這所謂的“祆教聖法”,不但荒唐無比、且殘暴詭異:
這些遊俠能在江湖綠林中存活,自然多是心思活泛之輩。此刻虎落平陽、命懸一線,求生的慾望便會大過一切。什麼救命之恩、結拜之義、同袍之誼,也都比不過自己一條命更重要。
因此,待真正刀兵相向之時,在這些人眼中,怕是除了自己、再無不可殺之人!屆時,這烏泱泱的近百名遊俠和虎賁衛,最終能倖存下來的、恐怕也剩不下幾個……
想到此處,楊朝夕胸中早已翻騰起驚濤駭浪。如此“聖法”,與凌虐坑殺戰俘,又有多大分別?!
眼前這些活生生的江湖遊俠,平生或有俠義之舉,但更多的、卻是做下的一樁樁惡事!可若按照“聖法”以惡制惡,縱然一時令人大快人心,但仔細想想、卻總覺得有幾分不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