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鼓隆隆,晴嵐浮空。
曦光透過窗欞,驅走隔夜的寒意,將客房內幾、案、屏、榻的輪廓,漸次勾勒出來。
無數微塵,在透窗落下的光束間遊走,時而躁動、時而舒緩。微不足道的一幕景象,在這個早晨、卻格外地叫人心生眷戀。
不知何時,小蠻已張開了雙眸,直直地盯著凌空而舞的微塵,心中湧起劫後餘生的慶幸。那催情毒雖不致命,但若不及時祛除、卻能摧毀神志,令人變得瘋瘋傻傻。如若那般,倒不如死了乾淨。
而從入住館舍後、發生的一系列尷尬且羞臊的事,有一大半、她都清楚記得。特別是情不自禁下、發出的無意義的哼鳴,以及摟住楊朝夕脖頸的大膽示意……每每想起,都恨不得一頭扎進錦被裡,永遠都不出來。
屏風外,楊朝夕雙腿交疊、席地而坐,雙眸緊閉,面色平和。
悠長的氣息、隨著吐納的節奏,進進出出,將淡淡的“東來紫氣”“曜日炎氣”送入周天迴圈。過得許久,一道濁氣才從微張的檀口緩緩撥出。
昨夜激走柳曉暮,他回到房中、打了個地鋪,卻輾轉難眠。索性趺坐而起,抽出一本《修身養氣訣》看了半個時辰,若有所悟。便開始調息吐納、行功運氣,心頭涼涼的悔意和躁鬱,才終於平息下來。
步入“煉精化氣”階段後,吐納、胎息、行氣、採氣、服氣,這“五步成法”所帶來的益處,便愈發明顯!
如果說“築基”階段是夯石築壘,須以穩固為上;那麼“煉精化氣”便是砌磚築牆,進境與日俱增。楊朝夕每一次行功練氣過後,都彷彿啃食了一根薯柘,由細到粗,漸入佳境!
待日光漸漸刺眼,楊朝夕才撥出最後一口濁氣,雙眼陡然綻開!兩道白芒激射出一尺有餘,半息後方才散去。
“咕嚕~”屏風內發出一陣鳴響,小蠻身體一僵,頓時大窘。本來如遊絲般的呼吸、立刻慌亂起來。
楊朝夕嘴角上揚,隔屏問道:“你餓了?小蠻姑娘?”
許久,屏風內才隱約傳來一聲應答:“嗯……”
“你體內之毒剛除,不宜多動,先在房中稍待……我去買些吃食!”楊朝夕聽著小蠻含糊羞怯的聲音,也不禁想起昨夜的種種,迅速尋了個順理成章的藉口,逃也似的奔出了客房。
嘉善坊中,相貌各異的胡人往來忙碌,有的膚白勝雪、有的高鼻深目、有的面色焦黑、有的金髮碧眼。楊朝夕穿梭其間、左右打量,很快買了餺飥、麥饘、胡麻餅……拿碗盛了,放入從館舍借來的朱漆木匣中。
回到客房,小蠻已簡單梳洗過,坐在外間方案前、盤著髮髻。許是昨夜井水太涼,她略感風寒,鼻頭微紅,嗓音沙啞,舉手投足間、皆綿軟無力。
兩人有意無意間、相視了一眼,皆默契避開,卻都無話。
楊朝夕徑直將木匣開啟,把吃食一樣樣取出,排在方案上。又取出碗筷,將餺飥、麥饘分盛入碗,遞到小蠻手中。
兩人又各自捉起筷子,埋下頭來、輕輕咀嚼,似乎都在等對方開口,好打破這著實有些尷尬的沉默。
“噗嗤!”小蠻不知為何,突然笑了出來。接著笑得愈發激烈,竟被麥饘嗆了一下,連連咳嗽,半晌方才止住。
“你笑什麼?”楊朝夕大惑不解。心中卻道:胡人女子都是這般直爽無拘嗎?還是隻有小蠻姑娘活潑至此?渾不似漢家女兒、欲笑還顰的溫婉。
小蠻不答,從懷裡摸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銅鏡,笑盈盈地遞到他手中。楊朝夕接過一看,頓時忍俊不禁,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方才吃得太急,餺飥湯汁圍著楊朝夕嘴巴、黏黏地塗了一圈,又沾滿了胡麻餅的芝麻。活脫脫像一個胡茬剛硬的粟特胡人!
兩人笑過一陣,晨起時的那份尷尬與不自在,頓時煙消雲散。小蠻語笑嫣然:“你和曉暮姑姑、真的只是道友?為何竟能將她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