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平瀾每次都被她噎得很無語:“呃……何……何小姐,你為什麼這麼幫我們?”
紀平瀾很少會得到別人這樣無條件的善意,所以這個疑惑一直困擾著他。
“既然你這麼誠懇地問我,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告訴你吧。”何韻秀一副勉為其難的語氣說,“以前我還在美國的時候,隔壁老房子裡住著一對老人,他們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平時也很少出門,小孩子們都傳說他們是壞人,是罪犯,會吃人什麼的。後來有一天哥哥上學沒回來,我忘記帶鑰匙在外面淋雨,才認識了他們,發現他們其實非常友善,也很喜歡小孩子,從此我就經常過去玩。直到我十五歲那年其中一個去世了,只有很少的人來參加葬禮,幾天後另一個也死了,他們的親戚來收拾遺物的時候,我才終於知道他們被迫離群索居,沒人理會的原因。”
何韻秀換了比較難過的語氣:“他們其實都是好人,沒有傷害別人也沒有犯什麼罪,被人們這樣對待只是因為一件事,他們相愛了,而且他們都是男的。”
看著紀平瀾像根木頭一樣沒什麼變化的神色,何韻秀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就不覺得感動嗎?我以為至少你總應該感動吧,你想啊,他們在一起不是為了結婚,不是為了孩子,不是為了家庭,就是因為相愛,就算因此被人誤解、歧視甚至傷害,都能堅持跟對方在一起,一直到老。”何韻秀握著拳頭,眼神閃閃地說,“這是我見過的最感人的愛情故事了,跟他們比起來什麼羅密歐朱麗葉,梁山伯祝英臺,都應該拿去當柴火點了!”
何韻秀雖然不愛紅妝愛武裝,但內心終究是一個會對浪漫愛情故事著迷的小姑娘。做為男性的紀平瀾沒有辦法感同身受,看到何玉銘偷偷地給他打手勢了,才配合地說:“嗯,確實是很浪漫。”
“就是說嘛!”得到認同的何韻秀對紀平瀾好感度大漲,“所以你們也要加油,我會全力支援你們的!”
何國欽坐在自家花園裡,眯著眼睛叼著早已熄火的煙鬥,他的夫人端過來一杯熱茶,接了他的煙鬥就安靜地退開了。
沒有人敢來打擾何國欽的思考,他已經幾天沒睡好,現在又陷入了長時間的沉思之中,旁人並不清楚是什麼事情讓一向英明果斷的何國欽煩惱成這樣,但都能猜到這一定跟還在醫院的二少爺有關。
何國欽常常覺得他的這個兒子心性涼薄得不像個正常人。
其實何玉銘小的時候也沒什麼不正常的地方,一切大概還是從他十五歲的時候開始的,等到他從國外念書回來,何國欽就明顯感覺到了父子之間那種不尋常的疏離感。本來以為這是長年分隔兩地造成的,隨著時間的推移,過去的親情總會找回來的。
但事情並沒有如他所想,何玉銘雖然表面上對父親也還是恭敬有加,就和普通的兒子沒什麼兩樣,但他常常可以從一些不經意的細節看出何玉銘的涼薄,何玉銘還曾經無意中說過一句讓何國欽至今都感到心冷的話。
他說:“早日還完了你的養育之恩,我們就能兩清了。”
一個兒子在沒有任何矛盾的情況下平靜地說出要和父親兩清,難道在他眼裡父子親情就是一種投資,把兒子養大就是為了拿到應得的回報嗎?
何國欽不知道是什麼造就了何玉銘如此的涼薄,他雖然從小沒有什麼時間陪伴和照顧何玉銘,還將他送出國去許多年,但從心底來說他對這個兒子的關愛和期望一點都不比長子何嘯銘少,為什麼何嘯銘對他這個父親有著發自內心地尊重和敬愛,何韻秀也可以毫無芥蒂地纏著他撒嬌,何玉銘卻似乎只把他視做一個單純的債主呢?
他自然不知道,對何玉銘來說這才是正常的表現,既然“監護者”的繁殖方式是自我複制,也就註定了親情這東西對他們來說,跟愛情一樣是可以理解但不可領會的。
所以何玉銘對何國欽只有表面上的孝順,別人家兒子是怎麼做的,他也是怎麼做的,別人家的兒子有的特別忤逆,有的特別乖順,那他就取個中間值。
何玉銘的涼薄何國欽也不是今天才領會,這並不是最讓他糾結的地方,他想的是何玉銘眼睛,雖然經過了何嘯銘的試探,他還是不能完全相信何玉銘真的已經失明。
但就算何玉銘是裝出來的,他也沒有辦法,要是何玉銘硬要這樣假裝下去,他總不能對這個別人眼中的盲人說:“別裝了我知道你沒有瞎,給我乖乖地去工作。”
除非他真的讓何玉銘去做開顱手術,但醫生也說了,即使是在條件相對好的國外,手術也不是一定能成功,萬一失敗呢,癲癇、痴呆、癱瘓甚至死亡,這是他絕對不能承受的結果。
不管怎麼說,何玉銘總是他的兒子,何國欽是個重視親情的人,最大的願景就是閤家歡樂,所以何玉銘就算再怎麼忤逆涼薄,他也不想失去這個兒子。何況就表現而言,真要說何玉銘哪裡不孝順倒也沒有。
要是別人家的父子倒還好,打就打了罵就罵了,做兒子的不論從生活上還是心理上來說,終究還是離不開父親和家族的支撐。但何玉銘不是這樣,何國欽完全可以想象,如果他們父子之間大動幹戈,何玉銘絕對能一走了之,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在這樣的前提下,他想管教孩子就比較尷尬了,何玉銘一點都不依賴他,反倒是他不想讓何玉銘走。因為不論何玉銘是不是真的有什麼超能力,他都離不開這個兒子的協助。
別的先不說,光是何玉銘正在經營的那些産業,只要兒子撒手不管,焦頭爛額的還得是何國欽自己。因為他根本沒想到在短短幾年的時間裡,他的兒子居然已經創下了這麼大的一番局面。
何國欽想了好幾天,也想不出任何穩妥的辦法來對付何玉銘。
這根本就是一個無解的死局,講親情,只有何國欽心疼兒子的份,何玉銘涼薄得很,講道理,他也說服不了何玉銘,用強就更別試了,何玉銘羽翼已經豐滿,隨時跟他們一刀兩斷都不在話下,反而是家裡需要他更多一些。
這場父子之間的戰爭,從沒開始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父親的失敗。
既然毫無勝算,那就只好投降來減少損失了。老狐貍畢竟是老狐貍,不會像某些愚蠢的父親那樣,死活要維護自己的權威,逼迫兒子按自己的意思去做,逼到最後把兒子趕走把自己氣死,鬧到一切都不可挽回了,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