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整理發髻,走到明間來,蕭乾立起身,雙目通紅,作揖道:“奶奶......”
林嬋道:“你常在九爺跟前當差,不比劉媽小眉,只會哭哭啼啼,成不了事,你平複心境兒,把話一一敘清楚。”
蕭乾深吸口氣,方說道:“爺等人,自蘇州乘官船,沿運河行至揚淮一段,那裡湖泊多,本就兇險,又突遭暴風雨,不堪抵禦,致使官船傾覆,經漕軍及漁民搭救,陳爺月樓他們倖免於難,唯有九爺,過十數天,在瓜洲渡頭,發現了他的屍身。陳爺他們一路護送回京,抬去順天府,交由驗屍勘察,確為溺水而亡,現只等奶奶前去認領,若無異議,可領回家來,置辦喪葬之儀,起靈下棺,入土為安。”
林嬋面色蒼白,脊骨僵直,猛然站起,往外走。蕭乾忙問:“奶奶哪裡去?”
林嬋道:“順天府。”
蕭乾道:“奶奶莫急,我先去備轎,待備好了,再來稟告。”
林嬋想想也是,總不能走了去,便道:“你快些兒。”
恰劉媽拎了食盒回來,甜粥,棗兒蒸糕,煎肉餅,幾碟小菜,林嬋讓小眉一道吃,吃是吃了,卻食不知味,如同嚼蠟,飯畢,蕭乾遲遲不到,林嬋度時如年,等的心急火燎,待他終露面,已半個時辰後,她惱怒,罵道:“可是人走茶涼,我已使不動你了,想想九爺平日待你,你也該忍下此刻,放一百二十心,待見過爺後,樹倒猴孫散,我絕不擋你去攀高枝兒。”
蕭乾癟嘴隱忍,終沒忍住,抬袖抹眼睛道:“他們明明有空轎,死活不給我使,我求爺告奶,就差跪下磕頭了,仍不肯應,只把我百戲,幸遇得福安哥,替我討了轎子。”
林嬋一時無話可講,待走到轎前,朝他輕輕道:“我言重了,急中生亂,你勿要往心裡去。”
蕭乾道:“我曉得的。”
林嬋坐進轎裡,只帶他和小眉跟隨,逕至順天府,因快至年除,官員封印休假,門前冷清清。蕭乾向守門吏稟報來意,守門吏未刁難,一路行到殮屍房,林嬋下轎,房內人聽得動靜,出來張望,四目相對,竟是陳珀。陳珀緊步過來,邊忙見禮問:“奶奶何時回的京城?竟無半點風聲。”
林嬋一聲不言語,月樓蕭榮蕭華坐桌前吃茶,見她進來,一齊立起身,作揖道:“奶奶來了。”
林嬋只問:“爺的屍身在何處?”
月樓道:“奶奶隨我來。”她拎了燈籠,走在前面。
過道盡頭,兩看守吏在吃酒,聽腳步聲,望過來喝問:“何人來此?”
月樓道:“我家奶奶來認爺。”
陳珀掏錢打點,看守吏不再攔阻,去取了鑰匙,開了裡間扇門,眼前黑漆漆一團,林嬋只覺冷如寒窖,呵氣成冰,看守吏點燃燭臺,房間大亮,陳設簡陋,石床上,屍體從頭到腳,覆一層白布。
林嬋走兩步,腳底不曉踩到甚麼,一個趔趄兒,差點跌倒,月樓眼疾手快,將她持住,她頓了頓,甩開月樓的手,走到石床前,細觀身型,她幼年歷過母親去世,曉得人死後,會變瘦短,看不出甚麼,伸手去掀白布,月樓攔阻道:“奶奶有所不知,爺的屍身,在瓜洲渡頭撈起時,臉面已被河魚啃食盡,辨不清原樣貌了,恐嚇著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