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渾噩回想著程映雪當日與她講過的那個故事,在心中默默計數起了當前的時辰。
於是在一陣尖得能震起林鳥的驚叫聲過後,院中的喜樂轉眼變成了喪鐘——她那一身大紅盤金的喜服被人強制剝離下來,縞素蜿蜒著裹緊了她的軀殼,厚重的木門“哐”地一聲被人自外落鎖,她亦終於走上了那一條既定的路。
——她知道,他們是想將她活活餓死在這裡,以為程家換來一塊足以光耀門楣的“節孝坊”。
但——
為什麼會是她呢?
為什麼,偏偏要是“她們”?
蘇長泠對著銅鏡怔怔瞪大了眼睛,她像是在一瞬間被人變作名剛出生的嬰孩,眼前浮動著無數她看不懂的細碎光影——
“嗨呀!費了這麼半天的力氣,怎麼還是個丫頭!”
“罷了,丫頭便丫頭——來日養大了尋門好親,倒也不算全然沒有用處!”
為什麼她身為女子,來日唯一的出路便是去“尋一門好親”?
“去!天天翻牆爬樹的哪有個姑娘家的樣子?回屋把《女訓》和《女誡》再去抄五十遍,抄不完就不許出來!”(我查了,這倆加起來大概兩千七百字,五十遍能抄完就是抄十天半個月出不了門)
為什麼她身為女子,就不能任著性子翻牆爬樹!
“嘿!裹個腳而已你叫什麼叫?疼又怎麼樣?你放眼到街上看看,哪個世家小姐小時候不是這麼過來的?怎麼,大家都纏得,就你纏不得?”
“忍著,不許哭!”
為什麼她身為女子……便一定要被纏出一雙醜陋的、畸形又痛苦的足!
那雙腳……分明讓她每行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上啊!!
蘇長泠抱著腦袋死死盯著那銅鏡中不斷變幻著的種種畫面,她看到一個不被人期待的姑娘,是如何從天**玩的孩童,被人打壓規訓著成長為世人所“稱讚”的、典範一樣的世家女子,想嘶嚎吼叫,卻又彷彿被扼住了喉嚨!
“你父親著人給你說了門頂好的親事——是程家的六郎,聽說他天資聰穎又長得一表人才,今年剛參加了秋闈,極有可能高中。”
然而鏡子中的畫面丁點未停,她看著那日那衣著華美的婦人高居明堂,宣告式地誦讀著她來日已定的命。
“嫁到程家以後,你要記得好好侍候公婆……趁早為你夫婿開枝散葉。”
“喏,看到那邊穿青衫子的那個了嗎?那就是你未來的丈夫。”
初長成的少女隔著屏風覷著那青松般的挺拔身影,心中也曾升起過小小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