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戰爭結束之時,撒丁島必然還是會迴歸到王國的統治之中。換句話說,在貝特蘭德總督眼中,在這場戰爭中撒丁島的淪陷與否根本不重要,至少,沒有成千上萬的撒丁同胞的性命重要。
而埃塞爾中將又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他要求貝特蘭德總督用一切代價守住撒丁島,純粹只是為了守護自身的榮譽,只是不想以一名戰敗將軍的身份回到本土而已。
一想到這裡,貝特蘭德總督更加惱怒了。先前,他就對突襲阿雅克肖計劃徵調了大量撒丁島士兵而感到十分不滿,他知道王國之所以要從撒丁島徵調士兵,也只是因為撒丁島民的性命遠比薩伏伊公民要卑賤,適合執行登陸作戰這種激烈慘重的戰鬥。
現在又聽到埃塞爾中將要用上萬條人命來維護他那虛偽的榮耀,貝特蘭德總督已然在抑制不住怒火的邊緣了:“那拱手讓給勞倫斯·波拿巴又如何!至少那樣撒丁島不用血流成河,至少勞倫斯·波拿巴還願意給予撒丁人科西嘉公民的身份!不像你們,整日說著什麼王恩浩蕩,卻根本只是把撒丁人當作奴隸與妓女來看!”儘管只是一番氣話,但貝特蘭德總督的低吼還是引來了全廳官員的側目,人們平日裡幾乎沒有看到過這位總督竟敢頂撞埃塞爾中將。
埃塞爾中將的臉色也瞬間陰沉下來,他舉起右手做了個手勢,立刻便有四名全副武裝的衛兵堂而皇之地衝上前來,將他們手中的長戟對準了貝特蘭德總督:“貝特蘭德!你這叛國賊,你信不信我現在便讓你伏法此地!”而貝特蘭德總督卻是緊咬牙關,半步不退,反倒迎上前去,主動將自己的胸口抵在了衛兵的戟尖之上:“只要能讓民眾勿遭此災,你當場在這裡把我千刀萬剮都可以。”
“你!”埃塞爾中將也是瞳孔一震,他當然不敢真的在卡利亞里議事大廳內將這位頗得民心的總督當場殺害,那樣只會讓本就緊張的兩派關係更加劍拔弩張,他也就更不可能組織撒丁人抵抗科西嘉軍了。
而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位機敏的執政官也連忙跳上前來,橫在兩人中間調解道:“將軍,總督閣下,現在大敵當前,我們萬萬不可在內部產生裂隙啊,不論是戰是和,都需要我等齊心協力才是。”貝特蘭德總督和埃塞爾中將對視了一眼,雙方都很清楚,彼此之間的矛盾與裂隙已然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畢竟他們的矛盾並非個人恩怨,而是薩伏伊本土與撒丁島這長達三十年的衝突的具象體現。
但在此刻,他們還是藉著這位執政官打的圓場,各退一步,都給了彼此一個臺階下。
“哼,總督閣下,我提醒你一句,撒丁島的軍事權力是由我掌控的。”埃塞爾中將冷哼一聲,拋下一句狠話之後便頭也不回地帶著衛兵離開了議事大廳:“如果你再敢對軍隊事務指手畫腳的話,我一定會把你這叛國賊押回都靈接受審判。”......就在卡利亞里總督府內為科西嘉軍的到來驚恐不已、爭執不斷之時,撒丁島最北部的市鎮——與科西嘉的博尼法僑隔海相望的聖馬雷市鎮內。
這是一座只有數千人口的濱海小鎮,除卻少部分漁民和沼澤獵戶之外,這裡的居民基本上都從事著危險且辛苦的採礦工作。
在礦藏豐富的撒丁島,採礦業也是支撐著全島經濟的命脈。事實上,有著擁有豐富的煤、銅、銀、鉛等礦產儲量的撒丁島也是全歐洲最早開始進行金屬冶煉的地方——這裡早在公元前三千年便存在了金屬冶煉加工的技術,這些技術也逐漸透過海上商路傳播到了古羅馬。
在羅馬帝國時期,撒丁島的阿真蒂耶拉銀礦就是全義大利產量最高的銀礦,哪怕是到了二十一世紀,整個義大利80%的鉛和鋅也都是開採於這座小小的撒丁島。
只不過在當下,這些豐富的礦山礦洞卻並不能為島民們那貧賤悲慘的生活帶來哪怕一絲起色,畢竟來自薩伏伊的貴族和商人們早在三十年前便控制了這座海島的經濟與政治。
撒丁礦工們冒著不見天日的風險將一車車價值連城的原礦拉出,但那滾燙的利潤卻源源不斷地流入薩伏伊人的腰包之中,留給本土島民的只有塵土與殘羹冷炙。
在聖馬雷市鎮,一位薩伏伊男爵擔任著這裡的執政官,他憑藉王家特許經營權壟斷了周邊幾座礦洞的生產與貿易,並利用權力與資本兼併控制了這座市鎮七成以上的土地與財富。
毫不誇張地說,這位薩伏伊男爵已然是這座市鎮唯一的領主,而這樣的情況在整座撒丁島的地方市鎮上都屢見不鮮。
...平日裡,在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正午,這位薩伏伊男爵習慣於在用完豐盛的午餐後一邊品著拿坡里紅酒一邊坐在城堡望臺上欣賞明媚的海岸風光。
但在今天,他顯然不能再如此的悠然閒適了,整個聖馬雷市鎮此刻已經亂成了一團:“快開門啊!求求你們了!”
“大人們,老爺們!放我進去吧!”
“行行好,至少讓這個孩子留在裡面,他不佔地方...”
“那群人已經來了,你們沒有看見嗎?!”烏泱泱的鎮民已經擠在了男爵的城堡門外,他們皆是神色驚恐,慌張無比,不少人都是帶著全部家當,拖家帶口地趕到了城堡門外。
他們對城堡衛兵們千求萬請,甚至不惜磕頭下跪,連腦門上頭破血流也幾乎渾然不覺,只為了能夠讓自己或是自己的妻子兒女能夠進入到安全的城堡之中。
而令聖馬雷市鎮的鎮民們如此驚恐的原因也只有一個——科西嘉人的艦隊在一個小時前便進入了市鎮港口,那些傳聞中野蠻粗暴、茹毛飲血的科西嘉人,已經來到了撒丁島的土地上。
經歷過七年戰爭的老人們更是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準備好接受他們的家園在科西嘉士兵的劫掠下化成廢墟,就如同撒丁士兵對科西嘉人做的一樣。
“都滾遠點,男爵大人說了,現在不能放任何人入內!”一隊城堡衛兵牢牢把持著大門,他們甚至已經將槍口對準了外面這群手無寸鐵、絕望之際的鎮民們,這群衛兵雖然沒有抵抗科西嘉大軍的勇氣,但對這群撒丁島民開火的勇氣卻是什麼時候都不會喪失。
畢竟在這些薩伏伊出身的衛兵眼中,撒丁島民從來都不是國家社會中的平等一員,他們對待撒丁島民,也就只比西班牙人對待美洲原住民要上一點。
而在城堡的露臺之上,現在的男爵也正心神不寧地觀察著科西嘉軍隊的動向。
他知道,自己手下那支百餘人的衛隊也就只能在平時對付一些地痞無賴和小偷強盜,是絕對不可能對這支目測五千人以上的科西嘉軍隊造成任何干擾的。
男爵現在所能做的,也只有祈禱那群科西嘉人會在劫掠市鎮、屠戮居民之後就感到心滿意足,繼續南下,從而放過他這座微不足道的小小碉堡,畢竟科西嘉攻下這座城堡也還是得費上一番功夫的。